赵瑞儿出来的时候并不巧,兰耽恰恰躲过先进了汤哲洞府的薛灜,转头正往江折春洞府去,便瞧见赵瑞儿从江折春洞府里出来。
他本就知晓赵瑞儿同江折春交好,又撞见赵瑞儿偷偷摸摸自江折春洞府中出来,自然是心有怀疑,他扫视四周,见四下无人,便伸手去挡她,唇边挂着阴恻恻的笑意,说的话也是阴阳怪气,听得赵瑞儿心下有如擂鼓。
“好瑞儿,你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只这一句,便叫赵瑞儿心下暗道不好,但她赵瑞儿到底不是蠢人笨蛋,只是稍稍慌乱了一下,便又镇定自若抬头去瞧兰耽道:“老鼠精,我倒要先问你,你怎的爬到这儿来了?是从哪儿闻到味儿了?呵,你不是最讨厌阿春了吗?”
这话语带侮辱,分明是在说他兰耽爱此处不怀好意,赵瑞儿本是无心之言,却不料正是一语中的,叫兰耽噎住一般,竟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赵瑞儿瞧见他眼中带慌乱神色,心下只觉像是摸到什么,只是她还尚未来得及抓住那一闪而过的想法,却被另一声熟悉的声音打断,赵瑞儿急忙回头,却只瞧见赵归崇往这里走来,顿时心下发慌,但她面上不显,只是鞠躬问好:“父亲。”
兰耽对赵归崇的到来亦是惊奇,他心中也不住暗忖,但他是个人精,惯会装腔作势,便也对着赵归崇行礼,口呼长老。
“你果然又乱跑,跟我回去!”
赵归崇语气严厉,不容置喙,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叫赵瑞儿心下发慌,她知道当父亲这样说话的时候,必定是真的生气了。
“我……”
“她是戴罪之身,你还来她这儿干什么!”
赵归崇打断赵瑞儿的辩解,疾言厉色,似乎怕赵瑞儿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来。
兰耽立在一旁,瞧见这对父女争执的模样,却是作壁上观,心中暗暗发笑。
却说那兰耽走后,赵归崇心下不知为何有些发慌,他猛地想起自己那不服管教的女儿同江折春的关系,只担心这丫头误他大事,便起身去赵瑞儿屋中查看,孰料那屋中看似有人,却是使了个障眼法,赵归崇乃是得道的高人,自然瞧得出自己女儿的小把戏,随后又急匆匆往看守江折春的囚室去看,果然瞧见阵法被打开过的痕迹,心下自是大惊,只是按下心中不快,御剑去了巍然峰,却恰好撞见兰耽同赵瑞儿两人。
“她根本什么都没做!”赵瑞儿听见父亲如此贬低自己的好友,赵瑞儿不由得怒从心起,当即反驳。
“闭嘴!”赵归崇是赵瑞儿父亲,自然晓得自己的女儿是什么脾性,他心知现在还在汤哲洞府不远处,若是这丫头多嘴说了什么被人听见,只怕这事短时间就结不下来了。
“我就不!你心里那么点龌龊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
赵瑞儿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后心一痛晕了过去,原来是兰耽趁其不备,点了她几处穴道,叫赵瑞儿不能再说了下去。
“赵长老,还请看好令嫒,莫因她一人,坏了大计。”
兰耽的眼睛里带着些鄙夷讽刺,只是天色过于昏暗,他半张脸隐在树林里,倒叫人瞧不清神色,他做事素来小心谨慎,自是不肯真叫一个小疏漏坏了他的打算。
“你且先去。”赵归崇往前自兰耽手中接过赵瑞儿,自是不欲多说,脸色有些发红,应该是刚才被气的。
兰耽是个聪明人,不用他多讲,自是施施然行了礼去江折春洞府内搜刮去了。
赵归崇却是抱起女儿,也匆匆御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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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囚室昏沉黑暗,在这里,时间同光都被切开了,切得细小粉碎,像是尘埃,细细小小的,怎么都抓不住瞧不到。
自赵瑞儿离去后已经不知道多久了,江折春觉得自己像是喝醉了,昏头昏脑,头痛欲裂,她的神志恍惚,即便闭着眼睛也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眼前盘旋环绕,她的心口绞痛着,只感觉像是要死了一样,她短暂地从头脑中冒出不如就此死去的想法,却又想到了自己的恩师好友未婚夫而强逼着叫自己睁开双眼。
但这一片黑暗里,什么都瞧不清,什么都瞧不见。
但门口却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还有初时细微,随后却逐渐响起来的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又有火光从囚室门上的小栅栏窗外射进来。
是谁?
江折春的头脑无法思考,她全身都疼,铁链已经把她的脚踝手腕都磨破了,显出鲜红的血肉来,她轻轻一动都觉得不可忍受,只想倒吸一口凉气,可是她的眼皮沉重,嘴唇紧闭,想必呼吸对她来说都极为困难了。
“活着吗?”
我要被放出去了吗?
师父,师兄,师叔,瑞儿……
她心里喃喃着,想要翻过身,掀起那犹如千斤重的眼皮去看看是谁来了,只是她实在动弹不得,只得任由旁人摆弄。
那些人动作粗鲁地将她脚上手上的铁链子取下,却却又全然不管不顾地往江折春四肢及脖颈都套上了结实且沉重的铁环。
铁环似是法器,只要她稍有挣扎抵抗不想带上,那法器便发起热来,使那被铁环相贴的皮肤犹如火烧一般疼痛,她的嗓子嘶哑疼痛叫不出来,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江折春蓬头垢面,心中又想起赵瑞儿说的话来,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只是她胸口疼得厉害,只是轻微的动作都叫她喘不过气。
“居然还活着。”
那人的声音飘渺虚幻,明明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接着有人往她口中塞了一枚丹药,带着一股子极为浓重让人欲呕的腥膻气,只是那药入口即化,江折春想要将那丹药吐出都做不到,那药丸便从她的喉头滚了下去。
那药效起的极快,不过片刻竟叫她丹田灼烧疼痛起来,江折春虽已全身无力,竟也受不住疼痛在地上翻滚起来,也不知那丹药有何作用,她的声音也一点都发不出来,唯一能发出的只有“嗬嗬”的喘息声。
正当江折春疼痛欲裂之时,那先前套在她四肢颈部的铁环竟突然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来,把她的身子拉扯开来,犹如五头巨大的野兽在撕扯她的四肢头颅,江折春的身上俱是冷汗,犹如雨下,不消一会就疼痛到几近昏厥过去,但或许是她所服食的丹药有特殊功效,明明疼痛到将死不死,却也极其残忍地叫江折春保持清醒,丝毫不给她退路。
江折春只能张口大口喘息,但胸口也钝物重击般疼痛,这样一来,这全身上下竟没有一处是不痛的了。
但接着,黑暗中竟凭空爆出耀眼的金色光芒来,江折春躺在地上大口喘气,那腹部仿佛有人用刀毫不迟疑地下手破开一般疼痛,可怜江折春此时竟是叫也叫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的金丹被人凭空用灵力牵引拉扯了出来。
金丹!金丹!
江折春猛然间了解了不速之客的意图,她的手想要努力伸手去抓住,却是徒劳无功,连一寸一厘都移动不了,她的手仿佛被猛兽抓住踩住一样不能移动分毫,她想要嘶吼却发不出声音,想要反抗,却没有办法挣扎,她不过是个可怜又可悲,不知道能否瞧见明天太阳的囚徒,就算是死在黑暗和寂静中也不会有人哭泣垂怜。
没有人来救我,没有人来救我。
就像这石室一般缄默,就像这黑夜一般凄凉,她的全身发起冷来,不住地痉挛颤抖起来,哪怕她现在像火一样烫。
如果没有人来救我,倒不如死了好。
她瞧见有一只手从黑暗里出现,轻轻地捻住了那颗金丹。
江折春的眼睛通红,张着嘴想要去咬那只手,却又被铁环那巨大的力量禁锢住摔回到冰冷的地上。
她的全身再不能动弹了,仿佛有一只铁掌将她死死按在地上了。
那人的脸隐在黑暗里,只能瞧见他右手臂上一个鲜红的牙印,仿佛是刚刚才被野兽咬伤的,皮肉外翻。
江折春昏迷前死死地盯住那条带着伤口的手臂,像是要把那个印子描绘刻画在脑中。
然后就像是风吹灭一根蜡烛一般。
那手将那颗细小的金丹,轻轻碾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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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折春被囚在石室里,既听不到自己师父同赵归崇的交易,也听不见薛灜哄骗自己未婚夫时的细语。
赵归崇同兰耽却将诸事掌握,全盘在手。在君莫笑不听雷娇劝阻,愿意以掌门之位及废去修为自逐出门派的代价换来江折春免于死刑的短暂时期,薛灜也终于得到了汤哲许诺下的誓言,而赵归崇为了防住女儿的嘴,虽内疚于心,但依旧将赵瑞儿用药昏迷囚于屋中。等到第三日江折春被流放到岛上时再醒来时,一切都已无力回天了。
天极宗内不再有江折春,也不再有兰耽同汤哲。
后头两者,一个带着用自己师妹自由换来的珍宝离开了宗门,临走前还对前来质问的薛灜毫无愧色道:“你不想杀她,可我终究还是留了她性命,只是她在岛上能不能活着,就与我无关了。”
后一个因为得到了薛灜的承诺,被欺骗着相信自己的师妹因为薛灜的周旋,不久后将会放出,但交换的条件是这一生都不得再与江折春相见。
雷娇送别了自己的师兄,却只觉得这个被欺骗着剥夺了重要事物的男人,神色憔悴,形容枯槁,她目送着自己尊敬的兄长离开这个他呆了很久的宗门,只盼着不久之后还有相见的时日。
却不想,那是最后一次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