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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很辛苦——比Jaune在新月玫瑰号上曾体验过的还要辛苦。公正地说,Raven的迫击炮几乎毁了船体。而上尉坚持要求继续追赶。于是,Jaune开始修理那艘曾经几乎杀了自己的阿特拉斯海军军舰。
天空阴沉沉的,呈现出一片旋转的涡流。
在这里,他们很安全——目前是这样的。但Jaune以前见过这样的云层,它们所预示的绝无好事。一次也没有过。
“你没事吧?”一个年纪不超过16岁的男孩抬头看他,他皮肤上点缀着深色的雀斑。
“噢——是、是的。”Jaune转回他之前在修复的一根托梁。Pyrrha最近都不在,很有可能是因为她的伤势,又或者,也许是因为……他。Jaune皱起眉,结果锤子一滑砸到了自己的手。“哎哟喂呀!”他的大拇指胀痛着,Jaune冲它直拧眉毛。仿佛它才是造成他的一切苦痛的根源。
“呃……你确定你没事吗?”男孩又一次问道。他皱着眉,越过Jaune的肩膀瞅了瞅。
“我在一艘阿特拉斯的海军舰艇上——我手滑敲到了自己的大拇指——我的床有跳蚤——我相当确信我的朋友全都死了,或者要么就快死了——并且马上就要下雨了!”Jaune大呼小叫,竖起拇指指向天空。“我看起来像没事的样子吗?!”
男孩小心翼翼地缩了缩。“呃、呃……不像,可是……呃……”
Jaune叹息一声,垂下头。“对不起。”他说道,重新转向手头的工作上。“忘了我说的话吧。”
“我是Oscar。”男孩轻快地说道,转回在Jaune爆发之前他手头一直在忙碌的那艘划艇上。
愁眉苦脸地瞪着船身,Jaune在心里考量了一会儿这个男孩。他叹了口气,最后开口道,“Jaune”。
“唔。”Oscar又转向他这边,随后僵了一下,重新回到工作上。汗珠布满他的脖颈,消失在他身上那件厚厚的海军制服下。“那么,现在我想你说的那些事情中的其中一件其实不太对。”
Jaune扬起一眉,怀疑地向他望过来。“什么。”
“也许你的大多数朋友是死了,但并非全部。”Oscar冲他灿然一笑。某种程度上,那副笑容让Jaune想起了Yang。
“听着,小朋友。”他叹了口气,开口道。“你知道我是个海盗,对吧?”
Oscar眨了眨眼。“你吗?”
“对啊!我!”Jaune哀怨地嚎叫道。Oscar不相信地继续盯着他看,拼命把一阵大笑憋在喉咙里。“怎么了!我可是杀过人的!”
“是啊没错,我也杀过人呢。”Oscar转向划艇那边,一边敲打锤子一边咯咯地笑个不停。
“Jaune?”她的声音很轻柔——却是他唯一能听见的声音。Jaune猝然扭头,找寻她的身影。他的目光落在那汪碧绿的清潭上。
“Pyrrha!”他声音沙哑地唤道。他清了清喉咙,身体坐得笔直。
“中校!”Oscar丢掉锤子立正。Jaune突然觉得自己也必须要立正才对。
“不用紧张,列兵。”Pyrrha嫣然一笑。
“啊,呃……好的。”Oscar尴尬地结束敬礼,然后试图取回自己的锤子,可就是够不着。
Pyrrha俯身捡起锤子递给他,随后看向Jaune。“上尉想跟你谈谈。”
“噢、哦。”Jaune一下子瘪了。突然间在船上敲敲打打似乎也不是那么糟。他怕上尉怕得要死。
“不是什么坏事啦。”Pyrrha向他担保。
“只是关于——”
“——Ruby Rose?”Oscar突然插嘴,面上闪过一丝兴奋之色。“抱、抱歉。”他立即开始敲打,专注于自己的工作。
Pyrrha的笑容淡去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过来。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Jaune说。“他们从来都不让我参与重要的讨论。”这总是让他很生气。
“不要紧的,Jaune——你不需要向我们提供任何新信息。”Pyrrha倾身斜靠在船体上。她那放松的随意姿态让Jaune不禁面红耳赤。Oscar来回看了看两人片刻,然后也跟着脸红起来。
感觉到房间里的热度,Pyrrha站直身子,局促地四下张望了一番。“怎么了?”
“没什么!”Jaune短促地尖叫道。
Oscar的脸更红了。他努力把钉子敲进去。
Pyrrha蹙额。
“你们检查过这些群岛了吗?”Jaune将首先想到的事情脱口而出,心知肚明Ruby决不会莽撞到驶过那片水域。
Pyrrha扬起一眉。“她为什么要藏在这么近的地方?”
Jaune耸耸肩,感觉自己背叛了自己所代表的一切。他转过身去不看中校。“就像我之前说的……”Jaune一脸不悦。“我不够重要,人轻言微。”
Pyrrha皱起眉,低头看向甲板,重新斜靠在船体上。
“猩红袭掠者真的会那么疯狂吗?”Oscar自言自语道。
“要是Ruby足够绝望的话,她什么都会做的。”Jaune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天空。
Pyrrha也随他的视线望去。“除非他们能顺利穿过那片水域。”
Jaune眉头紧皱。“你应该警告一下上将。我以前见过一次这种样子的云……”
“我也见过。”Pyrrha的眉锁得更紧了。
Oscar抬头,跟随他们的视线往上看。“什么?”
“过去就是在这样的夜晚里,Raven……”Jaune的声音消失了,他摇了摇头。
Pyrrha向他靠拢,她被激起了兴趣。“嗯?”
Jaune叹了口气,继续敲起锤子来。“这……没什么。”
“Jaune。”Pyrrha的声音极轻。他情不自禁地向她看去,双唇牵起一丝不自在的微笑。
“我敢肯定这没什么。”他要如何告诉她正是在这样的夜晚里Raven抓走了他呢?他那时只不过还是个小男孩而已。Jaune的微笑颤抖起来。船体碎裂的声音依然萦绕在他的噩梦里。
Oscar眯起眼睛,在雨和云里搜寻着某种线索。如果中校不在场的话,他会更加迫切地提出这个问题,可是。她在。所以他只得继续寻找答案。
军舰在波浪上轻轻地摇曳着。中层甲板上一片寂静,Pyrrha不愿将目光从苍穹上垂下。Oscar最终回到手头的工作上。
Jaune和Pyrrha凝望着天空,看了好一段时间,直到甲板上的钟声响起。Pyrrha叹了口气,低下头,迅速咕哝了句“失陪”后便消失了。
他情不自禁地注视着她的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为止。Oscar在心中记了一笔。
*
Yang不得不把Ruby从船上扛下来,把她绑在船员们设法为她找到的折叠床上。Weiss在微弱的火堆旁看着她们的往来互动,Blake在她身边。
一只锡制的小杯子握在她的双手之中。
数分钟前,她们的身影消失在临时搭建的船长营房中。Weiss注视着帆布上Yang那道漆黑的影子。在脑中回响的哀鸣之间,她捕捉到了从营房里传来的只言片语。
“……需要……下!”
“……没事!”
“Ruby,Cinder婊……烧了该死的……”
“所以呢?”
“所以给我躺下!”
Weiss埋头看着Neptune好心倒给她的温暖的咖啡。她把杯子抱在胸前,紧紧盯着帐篷外侧。
“没想到她会这么心烦意乱呢。”Blake轻声说。
Yang的影子蹲伏在Ruby的影子旁,正粗暴地把她的一条腿往自己那边拉扯。不管Yang现在在搞什么鬼,Weiss觉得自己有接管的必要,但结果她只是皱起了眉。
Blake审视着Weiss,一边想一边摆弄自己的发梢。最后。“你后悔了。”
Weiss把咖啡洒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咖啡液烫到了她的皮肤。她惊叫一声,一边用手轻轻拍打洒到咖啡的地方,一边小心翼翼地不让剩下的液体再溅出来。等弄好以后,Weiss重新看向火堆。火苗闪动,劈啪轻响,在黑玛瑙沙地上投射出怪异的光芒。
“我……”
(被饲养的婊子。)
“我……”
锈色的头发,深色的雀斑,还有翡翠色的眼眸,这些全都向她涌来。Weiss轻轻地颤抖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对发生的事情后悔了吗?她心碎的声音表明出事实并非如此。她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在脚边。
Blake注视着她,不发一语地等待着。
“我很害怕。”Weiss轻声承认。她的声音在坦白的过程中颤抖起来。
Blake扬起一根眉,重新转向火堆。“完全合情合理。”
“我有点不对劲。”Weiss的声音绷紧了。Whitley的眼神在火焰深处轻轻闪动着。
Blake皱起了眉,这一次她转身直视Weiss。琥珀色的眼眸紧盯Weiss的脸庞。在这般细密的审视下,她感到局促难安——不过也只有一点点。
“像我这样的人决不应该……决不会……”
(可你做了,亲爱的姐姐。既如此,那你又是什么呢?)
Whitley那得意的笑容在火焰中轻轻闪动。
“这只发生过……一次……”Weiss低下了头,试图说道。
“嗷!去你的!YANG!”Ruby的喊声如同楔子一样扎进Weiss慢慢破碎的心。她再次朝帐篷猝然扭头,使劲地盯着看。
“……不像……eiss……那么温和。”
“Weiss,”Blake严肃地说。“你想那样吗?”
“我不想做她的妓女。”她声音中的怨恨甚至让Weiss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相信Ruby是那么看待你的?”Blake突然觉得筋疲力尽了。肩膀传来阵阵抽痛,她叹了一口气。
“那我还能是什么?”
(你还能是什么,Weiss。)
她父亲残酷的话语刺痛了她的心。她绷紧下巴,胸中的套索开始收紧。
“你和她谈过了吗?”Blake早已知晓答案。
“我怎么能……在、在……”
(在你如此轻易地把自己给了出去之后?)
Winter坐在她身边,凝视着火堆。蜿蜒的金色细线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蔓延渗入雨水中。
“你不能让你的心魔控制你。”Weiss猝然一动,看向Blake,双眉锁在一起。
“它们永无止息。”Blake续道。她握紧拳头。“你永远摆脱不了它们。”Blake绷紧下巴,眼睛阖了片刻,随后叹息。“但你在这里。你可以让自己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Weiss盯着她。“可要是我害怕自己所想成为的人呢?”她慢慢看向她的姐姐。脉动的红色闪电在海平线上疾驰而过。雷霆寂静无声。
“我们都很害怕,Weiss,”Blake轻声说。她把膝盖收近胸口,然后看着帐篷,眼睛盯着Yang的剪影。“可是,如果我们任由那些恐惧控制我们……那么……”Blake的面容掠过一丝忧伤的微笑。“……我们都只不过是俘虏罢了。”
Weiss望着闪电划过天空。Winter凝视火堆,一次也没有转过头来看她。慢慢地,Weiss站了起来,从遮蔽处中走了出来。雨点打在她的脸上——冰凉又令人平静。
在水滴落下之处,肌肤传来一股刺痛。闭上眼睛,她能听见船员们努力工作的声音。树木倒下。Nora开心的叫喊。Ren的叹息。
“……你在搞毛线啊?!”
“对不起嘛,我不是……”
“住手。”
窃笑声。“……喜欢……”
“……住手!”
“要不要我……让……”
“滚蛋。”
“……在做那……”
“……就像你的脑袋?”
“我可以……海……”
这里面有一种舒适感——一种强烈的舒适感,跟她和她自己的家人所经历过的毫不相似。Weiss缓缓转向Blake,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她。
“我……并不……”Weiss开口。
“嗯?”Blake歪了歪头。
“我并不后悔任何事。”Weiss阐明道。
“既然如此……”Blake朝她微微一笑,“……还有什么阻止你的呢?”
宛如一根长矛刺穿胸膛一样,Blake的话直刺心间,萦绕在她的心头。Weiss低头看着沙滩,发现自己慢慢地转向了帐篷,而Ruby还在里面喊叫着,声音微弱且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回想起自己应有的礼貌,Weiss回头看了看Blake,此时,她直面Winter,闪烁的火光依然舔舐着她的面容。“谢谢你,Blake。”
“快去吧,趁Yang还没有把她的腿卸下来之前。”Blake懒洋洋地打了个手势,端起Weiss弃置的咖啡。
*
当Weiss进入帐篷的时候,Yang勾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把一卷湿漉漉的绷带放在Ruby那条裸露的、长满水泡的腿边。
“好吧,我出去了。”她快速走了出去,在经过Weiss身边时拍了拍她的肩膀。
当帐篷的帘幕落回原位时,Ruby叹了口气,躺回自己的折叠床上,闭上了眼睛。Weiss耳中所听见的只有世界的哀鸣声,以及雨点淅淅沥沥地拍打在厚重的帆布上的声音。她站在入口处,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
眼睛慢慢扫过那些红肿的水泡,海水显然给Ruby带来了巨大的灾劫。她的其中一条腿已经以蹩脚的手法缠好了新的绷带,那不均匀的分布让Weiss的眉毛不禁抽搐了一下。
“白痴。”Weiss低声念了句,然后走到Ruby身边跪下,检查她裸露出来的那条腿。她以轻盈的手法慢慢开始清理那片狼藉,眉间渐渐蹙起一道褶皱。
“请不要走。”Ruby说道,声若蚊蝇。
Weiss被她的话惊了一下,手上一时用力过猛,掐进了Ruby的皮肤里,她的袭掠者痛得大叫一声,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Weiss注意到她的脸色如何地化为了一片苍白。Ruby的脸如何地随着这个动作而颜色尽褪。
片刻后,Ruby又重新栽倒回床上,一只胳膊遮住双眼。
Weiss咬紧下唇,继续之前在做的事。她的手指默默地快速工作着。可是伤口里的盐分扎得Ruby生疼,她每牵动一下伤口,她的袭击者就会跟着蠕动一下。
于是Weiss哼起了曲子,哼起了她从鲸鱼那里偷来的旋律。Ruby静止不动了,使她得以更加迅捷而容易地工作。直到敷药膏的时候,Weiss才意识到自己在唱歌。但Ruby那双银色的眼瞳让她十分清醒,它们凝视着她的眼神——可谓心醉神迷。
在Ruby那强烈目光的灼烧之下,Weiss拼命忍住脸红,不过还是在继续唱歌。她的声音哀伤而轻快,歌词严厉而愤然。旋律如幽魂一般,穿过营地,缓缓飘进丛林之中。鸟儿竞相模仿,婉转哀鸣。
而当Weiss终于用绷带将她的袭掠者的伤口包扎好时,Ruby几乎无法呼吸。她的双眸几欲落泪,双拳紧紧地攥住毯子。她坐直身子,目不转睛地凝视Weiss。
“我之前弄错了。”Ruby终于静静地、满怀敬畏地说道。
Weiss绷起脸,然后在沙地上挪了挪身子,背靠折叠床坐下。
“你根本不是美人鱼。”
Weiss收拢膝盖,将下巴枕在上面。
“你是塞壬。”(*译注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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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
①虽然我觉得应该很多人基本上都知道这个意思不过以防万一还是提一下好了……此处提及的“下流的双关语”就是指“吃”,在英文中吃有sex的意思,中文里的吃其实也同样有这种含义,也许就是从西方传过来的。显然大家闺秀出身的Weiss大小姐是不知道这层含义的……
②狺女(banshee):爱尔兰传说中以哀嚎预报死讯的女妖。有的直接译作“女妖”,有的作“报丧女妖”,有的作“狺女”。本文译名采用最后一种译法。
③塞壬(Siren):古希腊神话中半人半鸟或半人半鱼的女海妖(大多是半人半鱼的形态),通常姿容娇艳、体态优雅,有天籁般的歌喉,常以甜美的歌声诱使航海者驶向礁石或进入危险水域,以便使船只触礁沉没,船员则成为腹中餐。Siren一般被译为“海妖”或“塞壬”,本文译名采用后者。如果还有人记得的话,这一点我早在第二章就已经提过了……对航海者来说,塞壬是美丽、迷人、充满诱惑力却又危险且致命的存在。在知道这个概念以后我觉得这篇文里用塞壬来形容Weiss真是再贴切不过了,而且还都是唱歌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