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玥上半身倚靠在门框，抚了抚“咕咕”叫的肚子，喉咙也干渴地发紧，从早上那顿后她就没再进过食沾过水，一整天只顾穿梭在各个胡同内，全然忘记了渴与饿。

敲梆子、打锣声从胡同口由远到近，穿着破烂的更夫，一手拿着木梆，腰间挂着锣，另一只手拿木槌敲打，通报定更的来到。

立秋后的天儿夜晚真有些凉，那飘落的树叶已经泛了黄，随风不知被带去了何方，在月光的照映下，她把自个儿置身其中，眼前仿佛呈现出《嫦娥》中的头段戏文，“秋风起，落叶飘，秋月挂天上，剪不断缕缕忧思绕愁肠。”

她的缕缕忧思，怕是要终日绕肠愁难断了。

门洞投射下的阴影，将蒋玥隐于黑暗当中，没人瞧见她蜷缩在角隅，更不会看到她环抱双腿的模样，她哪都不去，也不敢去，怕这一走就再见不到先生。

“先生这会儿在干什么？”她这样想，又将脖子往衣领内缩了缩。

而此时的女先生正心烦意乱地坐在桌边，望着摆桌的茉莉茶与京八件，提不起心思去享用。

注：京八件：福、禄、寿、喜字饼，太师饼、椒盐饼、枣花糕、萨其玛。个人觉得吃一个腻三天，尤其是青红丝、五仁酥皮月饼，难吃不说噎起来能要了命，简直是童年阴影。

“姑姑，您说我该不该把门口那人带进来？”她打不定主意，只好向姑姑寻求意见。

姑姑端起底碟呷了口茶，轻轻放回到桌边，才道：“姑娘，假若我是您，奉礼数也会大大方方把人给请进来，无非是给口吃食留一宿，转过天儿要还这么不长眼地闹，那就甭怪主人家心狠，趁早哪凉快待哪儿去。”

“她没您说地这么混，性子是急了些，但总归惹不出什么大事，老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我软了心将人带进来，回头再赖着不走了，一未成人的孩子，轰走您让她睡哪儿去？”

姑姑端视她言语时的眼神，一句话戳中重点：“敢情，您这是舍不得了？”

“哪能，我就是觉得，她一孩子，还是个姑娘家，何况蒋把与阿玛交情匪浅，有些过意不去……”

女先生语无伦次地“辩白”，在姑姑听来反倒是越描越黑。

姑姑再次端起底碟，吹拂着杯内的茶叶说：“既然这样，姑娘就把人请进来，好生招待几日亲自给送家去，兹当还蒋爷个人情。”

“人情哪有一天两天能还完的，可要是送回去，万一蒋夫人把我留下……”

女先生仍在“据理力争”，甚至连她自个儿都不明白在争什么。

姑姑将底碟重重一放，冷着脸问：“姑娘，甭管您爱不爱听，老奴就以姑姑的身份问您，这优柔寡断地性子何时能改？”

女先生见姑姑动了怒，不敢再言声，诺诺地低下头。

姑姑起身，双手交叉在腹部，缓步走到女先生身旁站住，又拿起旧时地腔调训导：“倘若您舍得，活该那孩子冻死饿死，那是她的命，跟您没半毛干系，可您这般舍不得，怎的就不能好好待她，早早带进来给口热饭，也让她少受点无辜罪。”

说罢，姑姑语气放柔了一些，似是在劝解：“这是老奴最后一回以这个身份来压您，姑娘，今时不同往日，您得学会听听自个儿的心。”

“姑姑。”女先生仰起头，泪在眼眶中打着转：“打小儿您就教导我要遵循规矩，奉行礼数，假若我如今的心对于那些个是忤逆，您还会让我按照心意来吗？”

姑姑用手为她抹去泪，蔼然笑道：“兹要你觉得那样开心，心里头快活，姑姑都依着你，哎呦呦，都哭成小花猫儿了，把泪擦一擦，咱把那孩子领进来，可怜介儿的，定更了还在外面冻着，指不定冷成什么样了，姑姑这就去热饭，今儿晚你也没怎的吃，一块陪那孩子吃点，再暖烘烘地睡一觉，明个就都好了。”

“诶！”女先生破颜一笑，手胡乱在脸上抹了把，乐滋滋地跑出去。

姑姑待她走后，面朝东北方向跪下，郑重地俯下身，仿佛在与已故的主子陈述。

“老爷、太太，姑娘认死理，奴才斗胆揣度，您二位若是还在，也应会顺由她去，奴才才敢对姑娘说那些个，等他日在黄泉下见到二位，奴才也无愧于您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