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咲推开心的办公室的时候，心正在用全息投影开远程会议。她看到美咲急冲冲地进来，挑了挑眉毛，关掉了远程会议。

心问道：“美咲，花音，你们两个看起来很激动的样子，发生什么事情了？”

美咲喘着气说：“花音前辈她......她......”

花音轻轻抚了抚美咲的背帮她顺气。

美咲缓了一下，和心说了花音的变化。心只听了一半就皱起了眉，等她听完美咲的描述，叹息着摇了摇头，说：“事情不应该变成这幅样子的。”

美咲激动地说：“心你果然也觉得花音前辈的状态不对吧，你快想办法让花音前辈恢复......”

心没有听美咲说话，她越过美咲，走到花音跟前，说：“花音你完成改造的时间太短了，一时无法理解旧人类的思维，这很正常。听好了，旧人类与你的思维是不同的，他们自私且不理性，不要用和新人类相处的方法与他们接触。”

美咲惊愕的问：“新人类，旧人类？你在说什么啊，心？”

心解释说：“我把被‘乌托邦计划’改造过的人成为新人类，没被改造过的就是旧人类。”

美咲说：“这种说法绝对很奇怪啊。你这样就好像被改造过的人变成了一个新的物种一样。”

心没有理会美咲的质疑，继续对花音说：“你需要用旧人类可以接受的方法与他们相处。比如说，旧人类对不同人的爱的程度是不同的。你和千圣离婚，表面看起来伤心的只有千圣一个，开心的有很多人，利大于弊。但实际上，千圣对你的在乎程度和其他人对你的在乎程度是有很大差别的。你这样做的结果只能是：千圣会变得非常伤心，而其他人知道他们不可能占有你，也不会感到太过高兴。对其他人的伤害远大于对他们的治愈。”

花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说的没错，虽然是同样的行为，每个旧人类对它的感受都是不同的。我明明经历过那段时期，现在却忘记了那时的感受，没把它考虑进去。”

心摇了摇头，用同情的语气说：“明明平等地爱着所有人，却没办法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这种情况一定让你感到困惑了吧。只能请你先忍耐一段时候，因为旧人类的感情混乱、狭隘且多变，不得不靠责任、承诺、法律、道德和伦理之类的概念形成所谓的名为‘社会关系’的枷锁，把两个人锁在一起，以此形成排外的小团体，避免彼此之间变心。如果我们不主动参与并适应进去，旧人类会惊恐地排斥我们。”

花音点了点头：“这我是了解的。”

心说：“所以，继续做千圣的妻子吧。等千圣也加入‘乌托邦计划’，你们两个就都可以从‘爱情’这个桎梏中解脱了。”

花音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个人之间和睦融融的气氛，就好像问题已经得到解决了一样。黑着脸听完全程的美咲说：“心，我听你的意思，是觉得花音前辈现在的状态没有问题？”

“对啊。”心理所当然地说，“她只是一时无法理解旧人类的心态，所以在与你们相处的过程中出现了误会。只要跟她解释清楚，她就不会和千圣离婚了。问题完美解决了。”

“这不是离不离婚的问题！”美咲的火气蹭蹭往上蹿，“花音前辈她不爱白鹭女士了啊！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花音前辈了！”

心回答：“花音不爱千圣什么的，纯粹是无稽之谈。我记得我曾经跟你讲过，花音对其他人的爱是她生理所能允许的最大程度的爱意，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千圣。生理所能允许的最大程度，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花音之前的所谓的对千圣的‘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达到生理极限的程度，那个爱和现在的爱相比，只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可她明明在乎别人更多一点。”

“我说了，那是因为她没搞明白情况。”心说，“她只是从爱千圣一个人变成了爱世界上所有人而已，这不代表她不在乎千圣了。”

“那就意味着花音前辈不爱白鹭女士了！”

心的眉皱了起来。

“美咲，难道说在你的心目中，只有自私的感情才配称作爱吗？”

“爱意味着占有，心。”美咲认真地说，“没有占有欲的爱根本就不是爱。”

心耸了耸肩：“很有趣的见解。”

美咲的心里泛起一丝疑惑，一个可怕的猜想从她的脑海中浮现。这个猜想太过可怕，接近是浮现出来便让美咲吓得不想再去想它。

美咲摇了摇头，甩开杂念，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正在进行的辩论上：“当爱情产生，意味着有两个人的身体和灵魂紧密无间地结合在了一起，他们会视彼此为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相互搀扶着，一起走过一生，直到死亡将他们永远分开。他们一生都是占有着彼此的。”

心笑了起来：“亲爱的美咲，如果爱情真的是这么好的东西，我们就不需要《婚姻法》了。”

“相爱的两人之间不允许任何其他人插足。”

“美咲啊，爱情这种东西不过是荷尔蒙催生的冲动而已。爱的定义在历史上是被一直改变着的。一对一的婚姻是在最近的几百年内才出现新事物，自由恋爱则是一个更年轻的新玩意。”心微笑着说，“至于同性之间的婚姻，那更是在战后才合法的东西。现在还有人反对同性婚姻呢。你眼中的美好爱情，在其他人眼里是可耻的堕落。”

“......”

“感情制造隔阂，无论是爱情、亲情、友情还是别的什么感情，均是制造隔阂的排外行为而已。当‘乌托邦计划’完成，婚姻、家庭、朋友等概念都会消失，全世界的人类都会把彼此视作自己的一部分，就好像你的手永远不会厌恶你的脚一样，人类世界再也不存在争端和冲突了。世界上所有人都会变得幸福！”

“通过洗脑来实现你那让全世界都幸福的梦想？是呢，你还把花音前辈的负面情绪也消除了，你这是在舍本逐末。”美咲驳斥道，“如果仅仅是想让人们幸福起来，你完全可以把电极插进人的大脑里，放电刺激他们的多巴胺。”

心皱了皱眉：“怎么，我的‘乌托邦计划’不好吗？”

“当然不好。”美咲说，“人类之所以为人类，就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特殊的，每个人都拥有各自独特的性格。心你的‘乌托邦’侵犯了人类的人格，把人从活生生的人类变成了没有灵魂的傀儡。”

“亲爱的美咲，人格并不重要，存在本身才重要。”

“心你的意思是：相比其心灵和灵魂，肉体和物欲更加重要吗？”

“心灵和灵魂不重要，物欲也不重要。只有存在本身重要。只要所有人的存在不被侵犯，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美咲震惊地说，“人类最高的追求就是精神上的追求。”

“美咲，当你追求精神的时候，你要记得，你的所谓精神不过是你的身体的‘副产物’而已。”心说，“如果你的存在被消灭，你的心灵要安放于何处？”

“我觉得我的肉体一时半会不会被消灭掉。”美咲说，“所以相比起我的肉体，我更愿意追求一些精神上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提升自己。”

心说：“是的，美咲你的肉体不会被消灭，但其他人的会。而且你实在是没必要去搞什么精神上的追求，提升自己什么的。我们已经发现你所说的个性，所谓的人格由大脑的哪一块区域负责了。你想要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直接和我说就好了。无论是性格、兴趣、三观还是思维方式，我都可以帮你定制。”

美咲生气地说：“可是，这样的话就不是真正的我了啊！”

“你为什么要对所谓的‘真正的你’这个伪概念这么执著？”心好像也有点急了，“你还会是你，还会完整地重新站在这里。只不过是大脑的电信号的传输方式发生些许改变而已，负责产生电信号的神经细胞一个都没有少，为什么就说你变得不是你了？个人主义不过是文艺复兴时期才出现的概念，之前都没有这种东西的！虽然它在特定的历史时期起过一定作用，但它现在已经不适应社会的发展了，放弃它吧！”

“你这是谬论！”

“告诉我，美咲，你觉得所谓的‘真正的你’的存在是什么？”心板着脸问道，“是由一个个细胞组成的，实实在在的你；还是由神经系统那转瞬即逝的电信号组成的，没有实在的你？”

“我说的真正的我，是指名为奥泽美咲的这个灵魂。”

“难不成美咲你相信人类有什么超越肉体的存在，什么所谓的永恒的灵魂吗？”

“难道没有吗？”

“如果人的意识和行为由永恒的灵魂支配，那我做改造根本无所谓，因为灵魂是不变，所谓的人格根本改变不了。”心扶着额头说，“如果仅仅是动一下大脑就能让人格改变，那就说明灵魂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永恒。既然它自己都不是永恒的，你还管它变不变干什么？”

“......”美咲懵了，“唉？”

“说服你了吗？”

“没有。”美咲摇了摇头，“我觉得你偷换了概念，你说的和我想的好像不是一个东西。”

“所以，你想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美咲苦恼地挠了挠头，然后认输，“算了，既然我没法反驳你，那我暂时先接受你的说法吧。”

“谢谢你的理解。”心也松了口气。她眼睛滴溜溜转了一下，问，“美咲你现在要回家吗？”

“唉？”美咲看了一下时间，回答道，“不会啊。现在离下班时间还很早呢。”

“那美咲你今天早退吧。”弦卷心说，“下班之后帮我去花音家看看千圣现在的状态怎么样。”

“白鹭女士？”美咲瞥了一眼花音，发现她对自己和心谈论监视千圣没有任何异议，于是收回目光，“监视白鹭女士这种不安定人员的工作不应该交给薰负责吗？”

“薰和千圣有旧交情。”心回答，“薰太容易冲动了，我担心她在有关千圣的问题上做出什么错误的判断。”

“你觉得薰会背叛我？”

“不，我看着薰长大，她不会背叛我。我只是担心她自作主张。”心笑了笑说，“我相信她的忠诚，但我不相信她的智商。”

不得不说心有时候还蛮毒舌的。

美咲领受调查千圣的任务后就离开了心的办公室。临走前，她听见心在细心嘱咐花音与千圣相处的技巧。

美咲心里出现了一个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