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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会议前，卯之花关上了队长室的门，走出四番队舍。她感到身体很不舒服，这是之前很少有的事，而身为顶尖的医者，她却没能找出任何具体的原因。与这种不适相伴的，是她时常想到虎彻勇音最后离开时的失魂落魄。她几乎能够想象虎彻勇音这些天里多么痛苦，在这好似无尽的时间里多么难熬。在此之前，她分明是那样自以为贴心地保护着对方，如今却也如此决绝地给对方带来了巨大的痛苦。

不让虎彻勇音加入四番队，真的是一个错误吗？她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她甚至能够一定程度上理解虎彻勇音的想法。但虎彻勇音从未见过堆积如山的尸体，没有感受过鲜血从脚下流过时那一瞬间令人憎恶的温度，由内脏发出的恶臭。

山田清之介未闭上的瞳孔映照着月光的样子，令她联想到平静的海面，当她试着轻轻地合上那眼睛却发现肌肉已经僵硬时那一瞬间的心痛——她将虎彻勇音与这一切隔绝开，真的是个错误吗？她是初代剑八，千年前享受着战斗的狂热的快乐，死在她刀下的人不计其数；而千年之后的此刻却她本能地、不顾一切地阻止一个真央灵术院的新生走上战场。但这却讽刺地是一个错误。

正在她走出队舍时，她看到夜一在门外晃悠。

“发生什么事，让你突然亲自跑到四番队来？”她平静地问。

“没什么。碎蜂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受伤了，我送她过来。”

夜一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卯之花却从对方眉眼间探到了对方心中那无法隐藏的担忧。

“伤势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队长会议结束之后我去看看她。”

“拜托你了。”夜一点点头。

她们一同朝一番队的方向走过去。路上两人各自想着事情，直到路程过半，卯之花才终于打破了沉默。

“她太勉强自己了。”卯之花说。

“谁？”

“碎蜂。”

夜一听到这回答之后忍不住轻轻笑了，这个爽朗的笑容暂时卸去了刚才还笼罩着她的阴郁。

“我一开始以为你说的是你家那个。”夜一看到了卯之花不解的目光之后解释道。

卯之花的表情不再那么温和了。夜一没有说清这个玩笑指的是谁，但卯之花却一下就明白对方说的是虎彻勇音。这样的联想本身就令卯之花感到不快。

“怎么了，这幅表情。吵架了吗？”夜一注意到卯之花表情的变化。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人。”卯之花平静地说。

夜一挑挑眉毛，她想继续说点什么，但看了卯之花眉眼之间的阴郁，她又觉得此时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况且还有碎蜂的事情，还是别在这时候开玩笑为好。

她们各怀心事地走到一番队。队长会议很快开始便开始了。在现世战况的数据总结之后，便是各个队长的汇报。

在三番队队长市丸银汇报的过程中，卯之花凝神听着。当对方提到两支支援部队几天前已经派往现世时，卯之花神色一变，但很快就压住了情绪，恢复到和往常一样云淡风轻的姿态。只是那一瞬间的表情的变化，恰好被站在正对面的四枫院夜一看在眼里。

队长会议结束后，众队长先后走出一番队舍。一旁几位队长在闲聊，市丸银自己朝三番队队舍走回去，他走了几步之后停下来，敏感地觉察到背后的目光。

“卯之花队长。”市丸银用一贯的、笑眯眯的表情盯着卯之花。实际上，谁也无法知道他盯着谁，或是在想什么，“有什么事吗？”

“派往现世的新的救援队的事四番队并不知情，也就意味着没有救援人员随队为可能出现的伤者治疗。”卯之花说。

“不要紧。”市丸银淡淡地说。

“那是很危险的。”

市丸脸上依旧带着那不变的笑意，只是看起来对这场对话的兴趣变得浓厚了。

“是有人可以随队治疗的。真央灵术院派到我这的学生当中，恰好有一位回道成绩最好的学生主动请战，我让她去了。”市丸说完，仔细地打量着卯之花的表情。

“学生的技术还不成熟。”卯之花压下了心中的震惊与不安，她表面不动声色，努力用平静的语调说，“而且，有些治疗手段需要大量灵压，需要有技巧更成熟的人带领。如果只是学生级别的人到现场，无异于是送死。”

“这样吗？我倒是不太清楚。”市丸轻飘飘地说。

“我想，身为队长是有着照料队员的责任的。”

“卯之花队长，你说的没错。上位者要为对自己效忠之人负有一定责任，我赞同这个说法。不过前提是，对方是为我或为我的部队效忠。”市丸银笑着，意味深长地说，“除此之外，我也明白每个人所捍卫的东西不一样。只要是有忠勇之心的队员，即便有不同的目标，我也向来乐意提供必要的支持。”

卯之花脸色阴沉，她不愿再说什么了。她很清楚，再说下去怕是不会有什么愉快的谈话。

“按照规章行事，我还是会集结一批四番队的正式队员去支援现世三番队所处小队。”

她说完便准备离开。市丸站在原地，笑眯眯地看着卯之花离开的背影。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卯之花走开之后，看见四枫院夜一正在小路上等着她一起回四番队舍。她知道对方要去探望碎蜂。对方说碎蜂“没有生命危险”，意味着伤情多半十分严重，但她却没有心情体会夜一对碎蜂的担忧，此时此刻她心里想的尽是虎彻勇音竟然几天前就已经上了战场，而她对此还一无所知。她以为会保护虎彻勇音的办法，最终却导致了虎彻勇音在三番队主动请战、铤而走险。她控制不住去想虎彻勇音受伤、甚至可能死亡的可能性。如果虎彻勇音出了什么差错，那么她将对方送入三番队这一举动将会是她最后悔的举动。她对对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你可以走了——虎彻。”就是这句话。她第一次叫对方的姓。

到了四番队之后，她检查了碎蜂的伤势。即便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碎蜂的状态之后，她还是有些吃惊。细细治疗过后，嘱咐了四番队员应该在哪方面加强注意，便回到队长室了。夜一此时正在那里坐着，进门的时候，卯之花能感受到平日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四枫院夜一此时小心隐藏的不安。

“没什么事，对吧？”夜一问。

“没什么大的问题，只是需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了。”卯之花说。

“反正把她交给你我就放心啦。”

“不要说得像你不会来探望她一样。”卯之花若有所指地笑着看了夜一一眼，“之后你哪天不来，我会感到很意外的。”

“别这么说，我也可以潜入四番队，不被任何人看到嘛。”

“那倒是你的拿手好戏。”

卯之花平静地说完，她们两人都沉默了。卯之花的思绪很快又飘到虎彻勇音身上，她开始有些走神。

“那么，你还是不打算说吗？”四枫院夜一开口了。

“说什么？”

“你那位小同学——啊不，现在已经是小队员了吧？”

“她不是我的队员。”卯之花平静地说，“她现在是三番队队员。”

“怎么会？”四枫院夜一皱起眉头，“这一届学生不是由你优先选择吗？而且，按照你的话说，那孩子不是一直都是四番队的料子吗，怎么成了三番队队员了？”

“我拒绝了她的申请。”卯之花说。

“怎么回事？”

卯之花犹豫之后，最终决定不再闭口不言。她简单地和夜一说了事情的大概。她没有提到她的想法，那种想要护着虎彻勇音安全的焦灼，但她从夜一的表情里知道对方已然知晓。

“像她这个年纪，想要上战场立功是可以理解的，但她终究不知道她要面对的是什么。”卯之花轻声说。

“不，如果换做别人，这么说或许是说得通的。但那个孩子，我不认为她希望上战场是想要立功。或者说，不止立功那么简单。”夜一迎上了卯之花的目光，她看到眼前这位从不示弱的初代剑八此时脸上半是疲惫、半是困惑的表情之后，像是物伤其类似的，她的心里也感到一股悲哀，“烈，碎蜂这次的任务，就是她自己要去执行的。开始我也很担心，但是在这样的事情上，不能硬把她们护起来。她们是武士，要把她们当作和其他人平等的队员看。”

“我认为已经足够’平等’了，第一次有队员当着我的面反驳我说话。”

“那是她的不对，你可以为此按队规惩罚她。但这样也不能否认她的困惑是合理的。”

卯之花听完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叹息一声。“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她自言自语般地轻声道。

夜一看着卯之花，没有说话。卯之花随后回过神，自嘲地笑了笑。她回身看着窗外的景象，此时山上已经布满红叶，山间的溪水或许如同她和虎彻勇音初见时一样清澈湍急，只是此时上面多了几片萧瑟的落叶。

“算了。”她轻声说，“既然她已经参战了，我多说也无用。”

“与其担心，不如相信她吧。那毕竟也算是你的得意弟子。”

卯之花没再说话。她想着虎彻勇音的回道是很有天赋，只是，在战场上最终能保住性命的并非回道。她深知战斗的残酷无情，她也深知虎彻内心深处白璧无瑕的单纯、善良，正因如此，她担心这两者碰撞的后果。夜一所奉劝的内容她自然明白，但她不禁担心，夜一所不知道的——不，准确而言是世界上大概只有包括她在内的与虎彻勇音最熟悉的几个人会明白，虎彻勇音的性格到了战场上，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其自身都将会多么痛苦。

而她或许是世界上最不愿看虎彻勇音承担那份痛苦的人。她是不忍心的。并且，她心底清楚，在不忍心外，另有隐秘的情结；那是她不愿向任何人透露的，有关她的阴暗过去的印记。在此之前，她从不懊悔过去发生的事情，她只将那看作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仅此而已。但虎彻勇音像一面镜子，明明白白地映照着她曾经所处的战场的另一面：她杀掉的人里面，有许多正是像虎彻勇音这样的年轻人。而那时她竟只觉得那是弱肉强食、理所当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