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Hayate

感谢静留提了个好建议，但似乎对小女仆来讲没那么好。

瞧见站在她们面前手足无措的小女仆，疾风莫名觉得她们三个像灰姑娘的后妈与姐姐，正在欺负弱小可怜的灰姑娘。打住，这什么奇妙联想，自己还没那么老。她清清喉咙，小女仆听到咳嗽声立即抖了两抖，看看她们两位小姐把小女仆吓成什么样子。

果然关注时刻还是需要我出马。疾风拿出她自认为平生最为和善的笑容以及最为轻糯甜美的声音，“别怕，我们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比如你的名字？”

“回小姐，我叫艾琳娜。”

“艾琳娜，我很抱歉为奇怪而过分的事情打扰你的工作。”静留温声接过话题，“听说居住在别院的人教授了你一些课程，请问这件事是否属实？”

艾琳娜点点头回答称是。

菲特道：“我希望她没有给你添麻烦，让你心烦意乱。”

“怎么会？”艾琳娜尖声叫起来。话音落下，菲特与静留同时愣在原处。艾琳娜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颇为冒犯，她急忙屈膝行礼，“公爵大人，请您原谅我的冲动。但老师的课程让我学到很多自己以前不知道的东西。在遇到她之前，我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好的结局可能就是在贵族庄园的厨房里帮工等着哪天熬出头成为厨娘，但现在我发现自己还可以有别的更多的选择。没准我可以去当个会计，或者——如果我再和她继续学习，足够大胆的话——去应聘数学教师。这些都是遇见老师之后，我才敢想的东西。我真的非常感谢她，她并没有添麻烦。我保证我们都是在空余时间授课，我也没有耽误我的工作。”

小女仆语速极快，语言像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捏着裙摆仿佛在发表演说。不过在某种意义上来看，也确实是演讲。疾风端起茶盏轻抿，眼角余光扫过静留与菲特——静留眼里闪烁着兴奋好奇的光芒，菲特则微微蹙眉——反应截然不同的两人。静留肯定与她一样对那位珀尔修斯产生浓浓兴趣，而她可怜的小菲特估计被吓坏了，对于这位从小接受正统贵族教育的公爵大人而言，小女仆话的威力无异于光荣革命。

对话持续近一小时，期间她与静留轮流考校艾琳娜，但凡涉及数学与会计的知识，小女仆都能很快答出。菲特则沉默地坐在旁边端着茶盏听她们对话，直至小女仆离开那杯茶水面依旧未下降。

“我想现在菲特你应该没有理由再反对重用这位珀尔修斯。”

“奈叶，她的名字。”菲特把茶盏轻轻搁在高脚桌上，起身致歉，“很抱歉，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

确定菲特走远后，疾风扭头对静留道：“你不觉得菲特表现很奇怪吗？”

“她们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静留露出抹神秘微笑，“抑或是什么都没有，菲特只是自尊心受伤。”

“贵族难道不学数学？”

“嗯。”食指轻点左颊，做出思考状，静留缓缓道：“家庭老师更倾向教授Omega们简单算术和财务知识、诗歌艺术、女红刺绣以及各国语言。菲特可能学得更多，但绝对不会涉及奈叶——如果我没记错——教授给小女仆的知识。”

“那种知识哪怕是Alpha与Beta在大学也很难理解。”她耸耸肩，极限、微积分，大学时可差点把她折磨崩溃。她倒希望自己大学时能碰到像奈叶一样的老师，好让自己脱离苦海。

“抱歉，我忘了你是位Beta。请原谅我的冒犯，我常常感觉您是位Omega。”静留温声说，但对方颇具洞察力的眼神却给疾风种自己被看透的感觉。

“凭这张脸，我还是有自信扮演Omega的。”摸摸后脑勺，她打着哈哈混过话题。静留微笑着点点头，摇铃唤来女仆带她前往已安排打扫好的房间。

甫一进房间，疾风就把自己抛到沙发里，取出盒判断试剂，抽出一张放在后颈处擦拭几下，看到依旧呈现紫色的试纸，她猛然松口气。自己身份还未暴露，把试纸用卫生纸包好随手丢进垃圾桶，回想起静留那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疾风顿觉后怕。

夜天集团董事会几位实权董事悉数为帝国人，而且还是和绝大多数傲慢贵族一样的Alpha主义者，自己由Omega伪装成Beta传出去，董事会那群家伙必然趁机夺权。夜天集团是八神家的基业，她绝不容许其他人染指，何况目前夏树还需要她的支持，为此她必须牢牢把夜天集团握在手里。

然而奈叶却是个问题。布里奇沃宫从来没有奴隶出现，并非因为泰斯特罗莎家族支持废奴主义而是他们虔诚信奉圣教，严格恪守奴隶不可触碰的戒律，拒绝任何奴隶玷污踏入他们的领地。三公爵之中惟有泰斯特罗莎未曾在庄园蓄奴，菲特的曾祖父曾接受皇帝赏赐，那个作为奖赏的奴隶却在送往布里奇沃的途中死亡，菲特的母亲普蕾茜亚更是发表过奴隶理应与自由民隔绝的言论。

为什么菲特会允许奈叶留在布里奇沃宫。她清楚自己这位好友性格，相较于其他贵族她更善良温和，但对象绝不包括奴隶，背后原因便值得深究。没准还能成为她现有事业的突破口。但自己更需要见到奈叶，这个神秘人，没准还需要再试探一下对方对自身处境的态度。

不过现在自己先需要好好享受晚宴，帕特莫太太可不容辜负。她摇摇铃唤来仆人替自己更衣，随后前往餐厅。菲特似乎调整好状态，静留仍然保持优雅，她们三人佯装询问小女仆的事只是往大海里丢颗小石子般彼此默契地谈论着其他话题。

在疾风抵达布里奇沃宫第四天，菲特邀请帝国著名女高音萨兰瑟前往布里奇沃宫表演。她对《拉美莫尔的露琪亚》并不感兴趣，自然也无法好好欣赏这位女高音的成名曲《四周被寂寞包围》。偷偷和静留说声抱歉，疾风趁菲特不注意溜到宫殿左侧的景观花园。

布里奇沃宫的庭院广场相当空旷，随之而来的是她必须走更多的路绕好一段距离才能来到花园。或许自己也该买一处庄园，每当她欣赏布里奇沃的花园景观时，疾风常常冒出这样的想法。

“这么美好的夜晚，你不觉得应该找位绅士共同度过吗？”

“很抱歉，我并不理解你的意思。”

这里有人？疾风下意识地躲在树墙拐角，扒着树篱暗中观察不远处在花园里疑似争吵的两人。尽管花园未亮灯，但凭借月光她依稀能辨认出一男一女，空气里混合和轻微的伏特加味，是那个面对她的男Alpha信息素，疾风眼神瞬间冷上几分，那家伙想做什么？

“先生。”清亮的女声响起，“如果没有其他事，请允许我离开。”说罢，女人抬步欲走，却被男Alpha拽住。

“这么急着走做什么？”男Alpha捏着腔调缓缓道：“能与马松子爵谈话，你应该备感荣幸。”

甩开子爵的手，女人语气染上几分不耐，“如果感到荣幸的程度是爵位而非常识来衡量，那岂非见到女皇我要‘朝见陛下，夕死可矣’？”

“放肆，陛下岂容你这等仆从可以见到的？”子爵指着女人斥责道：“单凭你这句话，我就可以治你冒犯之罪。”

“我倒不知帝国法律如此儿戏。”

“帝国法律自然权威，但你冒不冒犯却是由我而定。”子爵趾高气扬地冷哼声，“今天被邀请来的贵族身边的仆人我多半见过，你肯定不是他们贴身女仆，那只有可能你是偷溜进来的。你可真大胆，居然敢私自闯入私人领地，也不怕被抓住。”

“难道这座庄园是先生你的财产？”

子爵气焰嚣张地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在这？”

这家伙什么都敢说，疾风躲在暗处颇为惊讶地看着子爵在女人面前口出狂言。就算菲特脾气再好，听到这话也肯定会请卡特送客并把这位肉松子爵列入黑名单。把堂堂公爵家的宫殿说成自己的私产，他莫不是被撒旦附体才会说出如此没有理智的话，还是说被美色冲昏了头脑，让他口不择言。

“真难以想象这座宫殿居然是你的私产。”女人着重咬出最后的私产二字，饶是疾风离得远也能看出对方浓浓的讽刺意味。

可惜那位近在咫尺的子爵非但没有听出弦外之意，似乎还误以为女人被他镇住，语气愈发狂妄，“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

蠢货，疾风暗骂句，还真不怕被人听见。虽然自己在旁边没有插手就是，但音乐会肯定也有偷偷溜出来的人，万一被撞到，那被逐出社交圈，在贵族里彻底社死。

“你知道妄想症的种类吗？”女人突然发问。

子爵愣在原地，显然女人的提问出乎他的意料。疾风觉得在对方的剧本肯定是女人成功被他吓住，然后任他为所欲为。

“按目标导向可以分为十二类。”

非常平稳而令人信服的语调，如果作为纪录片讲解员，疾风敢保证自己一定会对纪录片里说的内容深信不疑。

“其中有一类是夸大妄想。”女人继续说道：“具体症状表现为患者夸大自己的财富、地位、能力、权利等。”

有意思，若非情况不合适，疾风还真想放声大笑。相当有趣机智的反击，她按下离开的念头，决定继续观察。

“你——”显然那位子爵也反应过来，他指着女人，脸气得通红，半晌才气急败坏地憋出句，“你知道我是谁吗？”

“您刚刚介绍过，肉松子爵对吗？”

“混蛋，我是马松子爵。”

疾风不禁怀疑起自己在看阿里斯托芬的情景剧，不如下次让影视公司的编剧把这个写入剧本吧。她漫不经心地想着，空气里的伏特加味陡然浓郁。

这家伙疯了吗？大量释放信息素也不怕引起骚乱，等等花园是在下游，如果有风也吹不到上游正在举行音乐会的庭院广场，这家伙是算准才敢释放的。

女人沉声要求子爵停止释放，音量却低了不少显得有些虚弱。

“果然是个Alpha。”

子爵打量眼女人，伸出不断靠近女人，“像你这种Alpha处起来最带感。”

恶心的家伙。疾风暗骂句，她掏出管阻隔剂替自己注射。她只能伪装成Beta却不能防止自己不受Alpha抑制剂影响，她必须等阻隔剂发挥功效才能出去，只期盼在这段时间不要发生什么事情。

“难道帝国的Alpha脑子里都只有这种想法？”

女人气得连尾音都在发颤，她不断后退想要拉开与子爵的距离。然而子爵步步紧逼，忽然女人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处。

子爵走近女人伸出手拍打对方面颊嘲弄道：“瞧瞧，刚刚不还一幅不愿意的样子，怎么被我的信息素给征服了？”突然他惨叫声倒在地上。

女人蹲下，拿出支注射笔，对准子爵脖子狠狠扎下去，空气里逐渐浓郁的信息素瞬间停止释放，风吹过很快连丝气味也没剩下。

“随便释放信息素很令人困扰，子爵。”女人轻轻道：“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学习一下怎么控制。”

瞧见女人起身准备离开，疾风缓缓闭眸长舒口气。怎料，花园再次传来响动，女人手扶树篱警惕地望着子爵，身上仅着衬衫与马甲，而原本躺在地上的子爵右手拎着外套左手撑地缓缓起身。

“我觉得你更该学习一下怎么尊重贵族。”子爵把外套丢在地上，伸手朝欲拽住逃跑的女人，然而女人早有防备只让他抓下半只袖子。女人似乎体力不佳，很快被子爵捉住。

“原来是个奴隶。”

子爵轻蔑地扫了眼女人裸露在外的圆形徽记松开手，不知从哪里掏出把枪对准女人，“居然还敢这么嚣张。我今天就是在这杀了你也没人敢说半个字。”

奴隶？疾风瞪大眼睛，泰斯特罗莎家族是出名的讨厌奴隶，没有人敢触霉头带奴隶过去，那她只可能是菲特带回的奴隶奈叶。

“住手。”她急忙现身，“放开她。”

“又来个Beta搅局吗？”

“我是来提醒你注意后果。”疾风冷声道：“她是泰斯特罗莎家族的奴隶，暂时还轮不到你来管教。”她递给女人眼神示意对方趁机离开，女人冲她点点头迅速转身离开。

“呵。”子爵皱皱眉，朝她脚边开了枪，“你是谁又有什么资格管我？我被奴隶冒犯了，难道不该找回自己应有的尊严？”

“但她是泰斯特罗莎家族的财产，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另一道女声突然响起，疾风与子爵同时扭头冲发声处望去。

“菲特。”疾风小步跑到菲特身侧站稳。

菲特冷冷地看着子爵，“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马松勋爵需要我来提醒你吗？”

“但我教训一个奴隶也没错。”扬扬手枪，子爵梗着脖子强装镇定道：“你凭什么管——”

他话音未说完就被枪声打断，菲特握着不知何时掏出枪口尚在冒烟的手枪对准子爵，“就凭她是我的人，就凭她是女皇赏赐给我的奴隶。”

听到女皇赏赐二字，子爵脸色倏地变得惨白，“在这之前，我不知道——”

“在这之前，我同样不知道勋爵你意图染指我的财产。”菲特再次打断子爵，“现在司机会送你回府。”

“公爵大人，请听我解释。”

“马松子爵，有些话我只说一遍。”菲特温声道：“贵族圈的规则你我都清楚，我希望今晚的事不会有第四个人知晓，否则我很难保证陛下不会询问她赏赐给我财产是否还在。”

卡特很快赶来送走子爵。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疾风道：“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不必自责。”菲特给了她一个拥抱，“是我该为今晚的事抱歉，请原谅没能给你一个美好的夜晚。”

“要这么说，我更该为自己破坏今晚的音乐会而致歉。”疾风勉强地笑笑，“菲特什么时候来的？”

“在他拿枪对准你的时候。”菲特低声说，“奈叶告诉我花园出了些状况，她让我快点赶来。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吗？”

“你之前还不想提到她，现在居然和她有联系。”疾风半眯着眼打量菲特，“看来这几天发生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是能告诉我的事吗？”

“很抱歉，那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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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光荣革命：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确立了君主立宪制度。

萨瑟兰：这里是我引用的一个典故，她是世界知名的花腔女高音，这里其实是参考了这位女高音。

判断试剂：简单查验性别的紫色试纸，A为蓝色，B为紫色，O为红色。

阻隔剂：类似于抑制剂，但仅保持不受其他信息素影响。

阿里斯托芬：古希腊喜剧作家。

其他注释：子爵一般称为勋爵，菲特最后称子爵其实代表她非常生气，表明态度的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