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Nanoha
在过去二十六年零两个月的人生里，奈叶从未有过如此令人痛苦备受折磨的经历——哪怕是在蓄奴庄的日子也比这好，至少某种意义上是——跟随布里奇沃宫的管家卡特先生学习礼仪及了解布里奇沃宫。
一位冷漠疏离的公爵必然拥有一位古板固执的管家，奈叶自认发现了真理。
她就不应该冒然答应公爵，回想起公爵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她愈发觉得自己当时过于草率。音乐会结束翌日清晨卡特先生与兰斯特太太便敲响她的房门，身后跟着男仆与女仆准备替她搬家，据说公爵决定将她迁入宫殿居住，就这样在她毫不知情甚至压根没清醒的状态下迷迷糊糊地搬进布里奇沃宫，继而被带到书房和公爵单独谈话。
[我当时估计没睡醒。]奈叶对旭日之心抱怨，[否则我怎么会答应这么离谱的条件。]
[你确实没睡醒，他们来的时间比你平时起床早了整整一个半小时。]旭日之心说，[但既然答应，我会陪Master共同学习。]
[此刻我真的希望你的知识库录入了这些知识。]
[就算有录入，我想它们应该也已经过时。]非常冷静地指出她们的处境，旭日之心向她解释，[我的设计者似乎更偏好能够固定永远流传的理论，类似礼仪的人文由于其易变性并不在资料库的选择范围内，事实上我虽然能够告诉你，你的理论是否正确，但无法教导你掌握人文风情，这种东西只有当我遇到才能更新且录入。]
[我想自己接下来两个月都会在头疼中度过。]如果不是怕暴露旭日之心的存在，奈叶真想抬手扶额。她的艺术课期末考试全靠补考过关，脑子有关艺术文化的知识匮乏得就像荒漠里的绿洲，现在她速记，还不如让她徒手制作空间虫洞，至少理论框架她已经搭好。
“奈叶小姐，请问您在听吗？”卡特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管家站在长廊悬挂的巨幅画像旁表情严肃地看着她，仿佛只要她答一个不字就能立即给她上一课。
“当然。”快速挤出抹微笑，奈叶扫了眼画像，“你在介绍这幅画像的历史，它好像是——”
[旭日之心，你有答案吗？]
她十分焦急地呼唤伙伴寻求帮助，刚刚她光顾着和旭日之心吐槽全然忘记卡特先生正在向她介绍布里奇沃宫。
[Master，这是初代公爵的肖像。]
她机械重复着旭日之心的话，“卡特先生，它是由荷尔拜因绘制用以纪念初代公爵在索伦战役取得功绩。”
“您说得一点不差，但您需要记住的事项可能要增加一条。”
[明明才上午，可我感觉自己已经该去卧室。]和旭日之心快速抱怨句，奈叶勉强打起精神继续听卡特教导。
“您需要学会如何正确称呼布里奇沃宫的主人、客人及仆人，比如公爵大人您只能称她为公爵大人，宫殿的女主持您需要称她为静留女士；而对于仆人，女管家您称她为兰斯特太太，厨娘您称她为帕特莫太太，公爵大人的贴身女仆您称她为兰斯特小姐，静留女士的贴身女仆您称她为丹可小姐，副管家您称他为史密斯，而您称我为卡特，至于布里奇沃宫其他仆人，您直接唤他们的教名即可。请您务必记得被称姓氏的荣耀只属于正副管家、女管家、厨娘以及贴身仆人。”
“卡特先生——”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卡特打断，“请原谅我打断您，我与史密斯是管家，而您必须称呼我们的姓氏，不用加先生。”
“可是我听其他人也是那么叫你。”奈叶辩解道：“兰斯特太太称你为卡特先生。”
“因为我们都是仆人。”卡特冲她微微欠身，“主人们依照上述规则称呼仆人。”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
“那又如何？”卡特语气不带丝毫感情，这位不苟言笑的管家一板一眼地说，“公爵大人让我像对待她们一样对待您，您理应像她们一样称呼我们。既然您享受了主人的待遇，那么我想您也应该给予我们对等的尊重与荣耀。”
“卡特。”抬抬手，奈叶试探性地问道：“我想这里肯定也没有丝毫逻辑可言，仅是规矩而已对吗？”
“仅是规矩而已，您需要遵守的规则。”卡特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奈叶小姐。”
[所以我讨厌人文学科，特别是这种找不出逻辑的东西。]
错错后槽牙，奈叶愤愤地对旭日之心说，语气里有着说不出委屈，目前唯一能支持她继续下去的理由只有公爵，她答应过公爵要在两个月内熟练掌握礼仪、了解布里奇沃宫。
[Master，我会录音，你可以随时学习。]
尽管旭日之心语调平稳，然而在此刻的奈叶听来却无异于伤口撒盐，她没好气道：[你别再刺激我了。]
旭日之心没再回答她，但卡特不会停止他的讲解。奈叶总算明白为什么数学学院总有学生不乐意听课，听复杂难懂且无趣平实的讲解的确使人昏昏欲睡。这场简单的长廊观光最后却演变成她与修普诺斯的奋力搏斗，她竭力克服着自己打哈欠的冲动，努力瞪大眼睛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卡特的讲解。可她依旧处于失败边缘，摇摇欲坠地险些离开擂台。
痛苦且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科普，偏生这位卡特管家还会不时抛些问题——譬如大厅穹顶的画是什么风格？摆放在长廊两侧的雕像出自哪位大家？哪些仆人有资格到楼上？——来测试她对新学知识的掌握程度，所幸旭日之心能够录音及时递来答案，解救她于水火之中。她就像个平时既没勤奋学习期末又没认真复习的学渣尴尬地坐在考场焦急得等待着坐在身边的学霸给她丢来作弊小抄。
没有什么比这感觉更令她难受了。藏匿于意识深处的记忆正放肆地嘲笑她变得堕落。
酷刑还未结束，甚至在午餐时由文艺片直接变成灾难片，奈叶认为都能送去给伊温尔·艾伦再拍部灾难片。
“我想自己应该不需要摇铃让女仆在你的椅背上插好餐刀。”
午餐时间卡特将她带到靠沙龙室的小餐厅与公爵共进午餐，餐厅里只有她和公爵，听说那位女主持静留小姐因拜访阿尔伯特故而不曾回来。终于结束了，当奈叶像个泄气地皮球般卧在椅子里时，耳边又响起公爵的声音。
“啊？”她疲倦地歪头看看圆桌对面坐得笔挺端正的公爵，没有丝毫向对方学习的冲动。
公爵表情肃然冷漠，那眼神似乎受到极大冲击。公爵静静坐在她对面，连手都没放在桌面，坐得像尊中世纪的大理石雕像，但说话的语气却犹如盆冰水。
“希望你能坐直。如果你不能做到，那我只能遗憾地摇铃让女仆为你的椅背插好餐刀。”
“公爵大人，我已经很累了。”她朝前倾和椅背拉开段距离，双手交叉立在桌面支撑自己，“吃饭的时候总该放松。”
“规则就是规则。”公爵不为所动，“卢孔比河已被越过，我们都必须遵守约定。”
深吸口气，坐直身子，奈叶疲倦地捏捏眉心，“我会遵守我们的约定。”
“很好。”公爵点点头，摘下手套放在桌下，又拿起餐巾对折放在膝上，“我们用餐吧。”
不记得这是她今天第几次叹气，奈叶拿起靠餐盘最内侧的刀叉顺便交换下两者位置准备用餐，感受到对面有如实质的凝视，她抬起头无奈地对公爵解释自己是左撇子。
“卡特。”公爵唤了声。
侍立在旁边的卡特点头抬步走到她身边，轻声说句抱歉，伸出手替她交换好餐具位置，随后退回原处。示意男仆上餐。
“尽管利手不同。”公爵冲她礼貌地笑笑，然而奈叶在笑容里看不出一丝温度，“但我想餐具的使用依旧需要得体。”
“请您指导。”
“从外向里使用，最简单的诀窍。”
好不容易结束完痛苦的午餐，奈叶伸伸懒腰准备回房午睡休息会再进行下午工作，不料公爵竟叫住她。下意识地，她惊出身冷汗，她想从今以后自己无论如何都会记住今天，记住这段令人身心俱疲的时光，而一想到自己继续度过两个月这样的时光，她生出几分伤感。
许是对她已经失望，抑或者相信她能在接下来两个月内脱胎换骨，公爵终于没对她的行为进行点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我们现在去书房。”
介意，我非常介意，刚刚扬起的唇角弧度僵在脸上，奈叶不可置信地望着公爵，吃完饭就工作，连休息时间都不给，自己究竟答应了怎样一个条件。她不禁疑心起自己是否因当时脑子不清楚而错过什么。
“公爵大人，难道你不需要午休吗？”
出乎意料地，公爵眨眨眼睛——这是对方头一次在她面前露出除礼貌微笑和面无表情以外的表情——露出幅无辜且疑惑却莫名可爱的表情，她清晰地听见公爵问出一个她此生难忘的问题。
“什么是午休？”
————————
注释：
荷尔拜因：文艺复兴时期著名肖像画家。
伊温尔·艾伦：好莱坞导演，开创灾难片拍摄风潮。
越过卢孔比河：出自凯撒，意思是采取不可撤销的步骤，即不能后悔的决定。这里是菲特提醒奈叶不要试图违反约定。
其他注释：礼仪中在餐厅用餐时是不能靠椅背的，通常为了训练贵族少爷小姐们从小养成习惯，他们的保姆会通过在椅背上绑餐刀来提醒他们养成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