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Fate
她该拒绝的。
拒绝静留提议,拒绝来到舞厅,拒绝带回奈叶。这不是她第一次怀疑自己带回奈叶的决定是否正确,而菲特清楚地知道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只要对方还在影响自己,她将永远怀疑下去,直至某天能够心如止水不再受奈叶呓语影响。
然而她无法做到,至少目前不能。
菲特明白静留故意让她听到那些话,可她只能保持沉默。于淑女而言,偷听有失体面,而她无法否认听到时的心跳漏拍。自己也许病了,从那天主动和奈叶说童年旧事起便生着病,否则怎么会在独自对着镜子学笑。
勉强扯动嘴角笑的样子很难看,菲特困惑于这般僵硬呆滞的笑容美在何处,更困惑于缘何奈叶说她眼含忧伤。她比绝大多数人幸福,只有幸福快乐才能形容贵族的生活,作为贵族,她的心情理应愉悦。
所以收好你的迷茫疑惑,别让她影响你的判断。菲特默默对自己说,连说三遍,一次比一次语气重,她调整好情绪。抬眼恰与奈叶视线相撞,趁对方开口前,她抢先出声。
“你之前学过哪些舞蹈?”
“完全没有。”
意料之中的回答,她微微垂眸走近奈叶,“过于激烈的舞蹈动作对于你可能不太友好。我们先从华尔兹开始。”
她们身高相近,甚至穿着高跟鞋的她比奈叶还要高上几分。这真的是个Alpha吗?当手搭上对方肩膀时,菲特颇为失礼地想,就Alpha来讲,奈叶过于单薄瘦弱。唯一能证实的也只有那句没学过舞蹈,隔着布料她都能感觉到奈叶的紧张局促,更别提对方距离她侧腰近一个科罗拉多大峡谷宽的手掌。
“要不我还是跳女步吧。”
奈叶低低问道,面上写满羞窘。
尽管预想过奈叶会放弃拒绝,然而当听到对方问话时,菲特依旧愣在原处。正如出身良好的淑女不会忘记社交舞步般,Alpha们在与女舞伴共舞时绝不会选择跳女步。而且菲特并不觉得让穿裙子的自己跳男步穿西装的奈叶跳女步是个好主意。轻轻牵着奈叶的手贴在自己腰际,她温声提醒对方现在开始,话音未落就移动步子。
跳完一小节,菲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完成某项艰难任务。奈叶跳得踉踉跄跄,步伐与醉汉无异,偶尔还会踢她几脚,整支节拍全靠她的手支撑。对方几次大趔趄险些令菲特以为自己下一秒要被带翻倒地,万幸奈叶站稳脚步,虽然是踏在她的脚上。她咬咬牙,真该让静留来看看自己是与奈叶如何跳舞的。
没有音乐,但有不绝于耳的道歉。菲特放弃去想自己的小腿与膝盖,多半已经被踢得淤青。明明没多少力气,可踹起人来倒气力十足,若非知晓奈叶毫无经验,她要怀疑起对方动机。
“放轻松。”
又一声道歉后,菲特指尖点点奈叶肩膀,“跟着我的脚步来。左、右、右、左,旋转——”许是她没说清,又或是奈叶抬错腿做错动作,总之她又被踢到伤处,菲特疼得轻轻吸气,她竭力维持着笑容以免呲牙咧嘴,“我想我刚才的意思并非请抬腿踹我。”
奈叶窘迫低下头向她道歉的同时又踏错一个步子,所幸对方及时刹车避免她再度被踩的命运。
女舞伴或许能决定舞蹈的优雅程度,但男舞伴绝对是一段双人社交舞的质量保证。一支舞曲结束时,菲特非常深刻地意识到舞蹈老师这句话的含义。
“华尔兹——”
“我们先休息吧。”
两道声音接连响起,菲特挑挑眉示意奈叶先说。
“很抱歉,我给您带来那么多麻烦。”
快速收回搂着她腰的手,奈叶扭头环视四周,“要不先坐着再说?”她指着靠墙摆放的一排扶手椅,没等她回答就牵着她朝那排椅子走去。
态度强硬地把她按坐在椅上,奈叶拉开西装取出瓶褐色液体拧开盖子,一股浓烈的刺激药味瞬间弥漫室内。
她想做什么?菲特皱皱眉,双手颇为不安地交叠在一处,很快她就知道答案——奈叶半蹲在她面前似乎想掀开她的裙摆。她立即拍开奈叶的手,双手死死按住裙摆,惊怒交加地瞪着对方,低声质问对方想做什么?
“给你上药。”扬扬手里那瓶药酒,奈叶拧着眉,看她的眼神仿佛在问她为何如此大的反应。
“我自己摇铃叫女仆就行。”
她牢牢按住裙摆,警惕地盯着奈叶生怕对方再度出手。过去两个月的礼仪教导中,卡特难道没告诉奈叶, Alpha随便碰Omega是十分放浪的行为?菲特按捺着心底怒火,避免自己做出过激举动。
“你肯定被我踢青了,马上就要敲更衣锣,你八成没时间处理,到晚上估计要紫。再说,都是女性有什么好忌讳的?”
生理性别为女性也不代表能够这样做。菲特还没来得及拒绝阻止。奈叶便直接拿开她的手,撩起裙摆拉直她的双腿放在自己腿上。望着暴露在空气里布满青紫的双腿,前所未有的羞赧瞬间占据全部心神,她直直望着奈叶,脸涨得通红不知该说些什么,连训斥的话语也一并遗忘在角落。
可偏生奈叶毫不在意,甚至还得意地冲她挑挑眉。药酒清凉倒在腿上很快生出几分火辣辣的热意,奈叶替她揉着淤青。
“化开就好,有点疼。”奈叶目光集中在伤处,全然没有她开始所以为的龌龊心思。
双手攥紧长裙,菲特抿着唇没有答话。她还没调整好,她怕自己出声就是斥责。太失礼了,牙齿把下唇咬出两方浅浅的印记,菲特觉得她对奈叶过于纵容,以至于让对方忘记分寸。按规矩她理应立即叫停摇铃唤来卡特给予奈叶处罚,可她发现自己没法做到,只能像个木偶呆呆地坐在原处任对方摆布。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感觉,偏偏奈叶不断和她搭话。
“公爵大人,你在学舞蹈时也像我这样吗?”
“比你强一点。”菲特慌乱地答道,和奈叶错开目光。奈叶揉 药的力道适中,可能由于常做的缘故举手投足间流畅至极,那种热意愈发灼人,烫得她想缩腿。
“公爵大人,你现在感觉如何?”
“公爵大人,我想我可能算你最差的舞伴。”
话接踵而来,奈叶似乎觉得单纯揉药太过无聊,不停和她聊天,菲特则胡乱答着,视线在对面墙壁悬挂着的几幅模糊油画之间来回跳跃。
开始奈叶还问她到后面逐渐演变为自言自语,全然无她的插话之地。
“公爵大人,你的情况不算严重把淤青揉开过几天就好。”奈叶抬起头冲她笑笑把手伸向高跟鞋。
“不行。”拒绝脱口而出,对上奈叶疑惑的眼神,菲特抿抿唇耳根发烫,“别脱鞋。”
她的反抗对于奈叶而言丝毫不起作用,对方以自己再轻,她脚的情况也不会比腿好到哪去为由直接替她脱鞋上药。她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这样期待过卡特敲响更衣锣,然而今天的卡特仿佛遗忘了这件日常工作般,菲特迟迟未听到更衣锣敲响。
脸颊一阵阵地冒着热气,药酒还能作用到全身吗?菲特决定做些什么转移注意缓解尴尬,可她无奈地发现往日能品鉴几天的油画如今却是半点细节也看不进去。明明是她常鉴赏的布歇画作,但此刻那些理论知识就像集体出走般一个也找不到,令她盯着画作大脑一片空白,目光还被旁侧的莎尔美跳舞像所吸引——她最讨厌的画作之一。
宣告结束的声音犹如天籁将她从困顿中解救,奈叶替她穿好鞋子整理好裙摆,起身坐在她身边并把那瓶药酒递给她。
“让兰斯特小姐替你揉几天,很快就能好。”
接过药酒,菲特迟疑道:“你身上似乎总带着药。”
“有些药是常备的。”耸耸肩,奈叶语调颇为轻松仿佛药不离手对她而言稀松平常,“哪天不带药,我还不安心呢。”
菲特晃晃手里的药酒问道:“也包括它?”
“我经常磕伤所以总随身携带伤药。”奈叶笑了笑,她想理理留海却在碰到发丝前忽然意识到自己手上有药讪讪放下手,交叉着放在腹前,“有时稍微一碰就会淤青,久而久之便习惯自己带药酒处理。”
“卡特说你总不闲着。”
“老待在一个地方,人会发霉的。”着重强调发霉二字,奈叶的语调听起来与薇薇欧向静留撒娇时毫无区别,“妈妈常常赶我外出活动。”
眸光微暗,菲特回想起那份秘书交给她的档案,她派出调查奈叶的人所找到有关对方的资料最早仅能追溯到皇家奴隶市场而被卖给皇室时还处于昏迷状态,再往前便查不到任何消息,仿佛这个人凭空出现在奴隶市场出现在帝国。帝国原本没有这个人却在交易那天突然有了奈叶。
奈叶手腕的标记显示她并非世代为奴抑或是犯罪充没为奴,只可能是遭遇意外被人拐卖,但若是真是自由民出身,为什么整个帝国都找不到奈叶成为奴隶之前的痕迹。她曾疑心奈叶是某个星域出身的小贵族,然而很快推翻猜测,除非犯罪否则帝国无人敢拐卖贵族,如果真是贵族自然有家族外出寻找。
可如果不是贵族,奈叶又将是什么身份?菲特试探性地询问奈叶还记得多少家中往事,得到的依旧是否定回答。奈叶完全想不起自己的过往。
“如果你想起来,请务必告诉我。”菲特轻轻道:“我会联系你的家人。”
“那也要等想起来再说。”奈叶无奈地笑笑,她指指自己的脑袋略带嘲弄地说,“它似乎不太乐意配合。”
“一切自有定数,不必太过着急。”既是对奈叶说,菲特亦是劝诫自己放平心态。迄今为止,奈叶没有做什么损害她利益的事恰恰相反还帮助她脱困,查不到的过去似乎也没太多意味,只要对方不是罗德尼公爵的间谍抑或是与共和国有关便无甚大碍。
“谢谢你的安慰。”弯弯眉眼 ,奈叶长舒口气,懒懒地靠着椅背伸展双腿,“现在也不错,万一哪天恢复记忆发现自己有个男朋友什么的就不好了。”
“男朋友?”
“没准是女朋友。”奈叶笑道:“我也说不准。”
“或者你的恋人先找到你。”她佯装无意道:“就像很多小说写得那样,某人失忆忘记所有,包括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爱人。当她的爱人发现曾与自己耳鬓厮磨、花前月下的恋人一夕之间变得与自己形同陌路,悲伤之下打起精神守护在爱人身边,经历系列坎坷终成眷属。”菲特边说边用眼角余光打量奈叶神色,企图看出些许端倪。
“那还是算了吧。”奈叶万分嫌率地说,“感情很麻烦的。”
挑挑眉,菲特略微讶然地看着奈叶。对方在她面前的表现可不像个认为感情麻烦的人,正相反感情倒有些过于充沛,常常令人难以招架。何况能和父亲相处融洽的人,她想也不会是淡漠之人。而静留对奈叶的态度也足以说明部分问题。
“你似乎与静留和泰斯特罗莎勋爵的关系不错。”
“我说过相识是意外。”奈叶好像以为自己在试探她与静留她们的关系,没作过多隐瞒直接把相识经历告诉她,“毕竟是朋友,看起来关系好也很正常。”
“朋友?”
“对,我与静留、与阿尔伯特都是朋友。”
“所以你才直呼他们教名?”
“朋友彼此叫名字是最基本的。”
看着奈叶,菲特鬼使神差问道:“那我呢?”
“我很尊敬您。”奈叶抬眸弯弯眉眼冲她笑道:“我们应该多见面。”
闻言,菲特打量眼奈叶。对方回望她,眼神澄澈、坦荡至极。唇角略微上扬丝弧度,她将目光移向窗外,轻声说出自己名字,正当她欲说下句时,更衣锣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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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布歇:洛可可绘画大师。
莎尔美:《圣经》中希律王的女儿,后被王尔德改编为同名戏剧,剧中,莎乐美是个年仅十六岁的妙龄美女,由于向约翰求爱被拒,愤而请希律王将约翰斩首,把约翰的首级拿在手中亲吻,以这种血腥的方式拥有了约翰。因此,莎乐美也被视为爱欲的象征词。常被视为爱欲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