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钱没有概念，因为并没有真心想要的东西，也就没有存钱的意义。它最大的功用，是节省我的课间，我再也不愿意跑回家拿饮料了，因为来回正好10分钟，会占用我和周乐的独处时间。第二功用，就是用零食“讨好”周乐。

上好佳、满地可、奇多……每天下课，我第一个冲出教室，随意抓两包，来回只要3分钟，剩下的时间就是和周乐分食。

我小学的时候很喜欢吃零食，看见同学吃总是馋，长大一点就不那么在意了，只是很享受周乐伸长手，从我桌洞里掏东西吃的过程。有时她会使坏，故意戳一下我的肚子。

大部分人应该都有上课偷吃的经历，那么大部分人应该都会发觉，膨化食品，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偷吃对象。包装和食物本身都会发出很大的噪音，需要含软了才能咀嚼，极大降低口感。而且，膨化食品外面总有一层粉末状的调味料，偷吃过后拿笔或翻书都会留下油叽叽的印记，需要不停擦手或嘬手指。

于是，某次付款时，看见收款机旁混合口味的上好佳水果硬糖时，我顺手就买了一包。

回到教室，周乐去上厕所还没有回来，四周闹哄哄的，王琳琳喊着，“我x，刘刚，你TM又把我的杂志画成这样！”紧接着，一本杂志扑啦啦的纵贯教室，精准的砸在正试图从前门逃跑的刘刚脑袋上。

此场景每隔一周就会上演一次，王琳琳家里开小卖部，顺带卖杂志和文具，刘刚每周都要借，每次还回来的时候杂志上的女星都会面目全非。要么被马克笔画花，要么干脆剪掉。导致王琳琳发飙，追着他打。奇特的是，过了一周，他又会借，而王琳琳三令五申“不许画”，“不许剪”之后，依然会借给他。

我撕开包装，随意抓了一颗扔进嘴里。一面甜嘴，一面看他们“打情骂俏”。

那是我第一次吃荔枝味儿的糖，口腔、鼻腔瞬间充斥浓浓的香甜。我很少吃糖，并不知道荔枝味儿的糖果比荔枝本身要香甜很多。

就在这发现新大陆的当口，周乐从前门进来，和刘刚迎面撞上。

“抓住他！”

王琳琳话一出口，周乐条件反射似的一把揪住刘刚的衣领，满脸都是“我是谁，我在哪，我手里是个啥？”

王琳琳迅速“接手”，对着刘刚的背猛捶，那力道，只一下就打破了我“她是不是喜欢他”的疑问。我一直觉得，一个人，对待自己的心上人，哪怕气疯了也不会舍得她/他疼。

周乐适时松手，回座位的路上频频回首张望，终于看明白原委，笑声和王琳琳的怒骂以及刘刚的哀嚎混杂在一起。直到坐下，她还是笑着的。然后，她突然转身看向我。

“嗯？”

“怎么了？”我一愣，由于关系逐渐熟稔，我看她根本不掩饰，眼珠子总是挂在她身上。那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的眼神中透漏出什么不得了的信息，叫她发觉了，不免心跳加速。

“荔枝？”她开始四下寻找。

“噢，是这个。”我用门牙咬住糖果给她看，顺势低下头去包装袋里翻找。不得不说，我当时是失望的，是连我自己都没能意识到的失望。

我买的是混合款，不凑巧，“没有了，只有这一颗。”说这话的时候我还有点不好意思，想着下节课再去看看。

谁知一抬头，正对上她放大的脸。她的睫毛和雀斑清楚的映射在我的眼底。与此同时，大宝的味道席卷而来，与荔枝味儿在鼻腔中交缠，嘴唇上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

她竟然嘴对嘴，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卷走了我的糖。

“诶呀~~~~”后桌男生开始起哄。

我耳鸣了。

我不能骗自己说没反应过来，这记忆强烈到在我的每一根神经上都打下了烙印。我清楚的记得，是我的自主意识压制了脊椎反射。我没有躲，而且是强迫自己不要躲。

大概过了2秒钟，我的听觉才逐渐恢复，第一个听见的，是自己的心跳。而她，抢了糖就正襟危坐准备上课，并没有再看我。

我抿紧嘴唇，不想让别人发现我在笑。

抿了整整一节课……

从此，糖，成了我桌洞里的常客，几乎每天不重样。我敢说，当时市面上的糖果我都买遍了。为的是我学到的新技能——“钓周乐”。每每买到，我就会含住一颗，喊一声“周乐”，然后用舌尖把糖果顶出来咬住。而周乐总是大大方方倾身而至，蜻蜓点水般把糖果卷走。

新世界的大门就此打开。

我开始意识到，我对周乐的喜爱不太“正常”，同时开始急切的寻找她同样“不正常”的证据。

初二上学期结束时，我的爆发力并没能延续，但精准的达成了我的目的。期末考试我23名，和周乐在同一页。

对于这个结果，我妈明显比我高兴很多。

“周乐她妈妈声音还挺好听。”这是她开完那次家长会回来跟我说的第一句话，以往都是，“岳一一你来。”

我当时心花怒放，好像我妈夸周乐妈就是在夸周乐，我跟着与有荣焉。没等我笑意隐去，就听我妈接着说，“你英语还是没上去，你看看补课班行不行。”

我说，“行，有没有那种从头教的？”

既然能在头一页纸上，为什么不能紧挨着呢？

我妈很欣慰，撂下我就去打电话。又是傍晚时分，我告别了人生第一位家教。并且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六，我妈带着我咯吱咯吱踩着雪，在一众奔赴商业街的善男信女中脱颖而出，突兀的拐进羊肠小道，向着我人生中第一个补习班挺进。

由于是单科补习，而且针对的就是我这种基础差的学生，补习班排课异常凶猛。一周三次课，一小时一节，每次4节。

4个小时，还是大冬天，我说，“我记住路了，你回去吧。”

“行，去吧。”我妈干脆利落的转身，连头都没回……

我不太记得那栋建筑是做什么用的了，只记得找到教室时，迎面一股热浪袭来。那是一间300人的阶梯教室。屋里300具血肉之躯让暖气哄着，那个味儿……

教室中异常喧闹，振聋发聩的那种。好似大家都是组团来的，彼此都认识。我没看见老师，只得悄悄找了个空位坐下，屁股刚挨着凳子，就有个男生甩着湿漉漉的手走过来，告诉我，那是他的位置。

我赶紧道歉并起身，重新找位置。这回还没等坐下，撅着屁股，就被旁边的女生告知，“这里有人。”

我有点不知所措了，犹豫着要不要坐下，还是干脆站到角落去。

“新同学吗？我看看，张英旁边有个空位，你坐那儿。”英语老师是个长发飘飘十分俊朗的男子，很年轻，大学刚毕业的样子。

我顺着他的手指找所谓的张英，就见一个女生在我右前方对我招手。那是个标准的“C位”，在中间那组最中间的位置。我摘掉书包，在300人的注视下，十分笨拙的踩过一溜人的脚才坐下去。左边是个白皙高挑戴眼镜的短发女生，右边是张英，马尾辫，双眼皮，模样清秀。自从我坐下，她就一直在跟她右侧的男生“搞小动作”，直到上课也没停。

“宋安平！我都懒得说你，仗着你爸是校长是不是？不好好听课。还有张英，别以为现在分数还行就嘚瑟。觉着简单就别来，来了就给我好好听。”

这两人总算消停下来。

不得不承认，我当时是反感的。不知是家庭教育的关系，还是我的灵魂就这样认知。我那时觉得女生和男生打闹要有度，像周乐和王琳琳，和男生追赶，互骂，上手永远是捶背、胳膊这种有衣服布料相隔的地方，她们不惧怕和异性接触，同时又不会太过主动，至少从不会像张英这样肉贴肉和人家拍手、扯胳膊玩。

不过，我当时是个自主意识薄弱，并且中毒——周乐的毒——颇深的人，当我看见张英的字时，我的反感立刻原地净化。

多年以后，通过《盗墓笔记》我才知道那叫“瘦金体”。而且和普遍的瘦金体不一样，张英甩笔处总有独特的弯儿，勾出又潇洒又妩媚的弧度。很特别，我喜欢特别的东西。

不知不觉间，我又开始模仿张英的字。很是下了一番功夫，才学到7、8分像。而且主观无视了张英和宋安平的“无礼”互动，还和张英颇为亲近。得知她和宋安平是“哥们儿”，而且她对帅老师十分有好感。

本以为那只是个假期，像之前的无数假期一样，偷看电视、自娱自乐、去亲戚家……可是变化早就不声不响的开始了，等我意识到时，它已经在我心里扎了根。

我无时无刻不浸泡在思念中，连“新朋友”张英都没能缓解。不能见到周乐简直是种折磨。大概我的成绩唤起了我妈仅存的希望，开始严加看管，只有过年那几天肯放我出门。

那个年也过得没滋没味儿，所有亲戚的拜访对我来说都是“骚扰”。他们不停的来，不停的吃吃喝喝打麻将，不停的问我问题。我的耳边永远是嘈杂的，我的脸永远是僵的，我永远没有时间安安静静想周乐。

大概就在那时，我承认了我的“不正常”，并且像无视“无礼”一样主观无视了它。心里的感觉我骗不了自己，而现实的认知让我在知道那是什么之前，就选择了无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