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茧食(三)

作者:庄小蝶
更新时间:2022-06-29 0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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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85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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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足了。我背起陈萤,继续寻找那片空地。

男人在帮我整理姐姐的婚纱时对我说,它就隐藏在这片森林深处,是埋藏一切的好地方。

说起这片森林,它现在的使用权还是男人的——方才死亡降生的别墅的主人。我是通过陈萤认识他的。大一那年,陈萤突然给我发信息,约我在这片土地所属县界的机场见面。我跟着她换了好几班车,又在当地一位老人的带领下在村落间七拐八拐,才看清了森林的形貌。老人只是远远地望着它,摇摇头不肯进去,说这林子诡异,里面有一块不祥的区域,只要踏入便永远无法出来。我只当这是当地的怪谈,不以为意。

位于亚热带的这片落叶阔叶林,到了夏季雨水充足得简直不像话,一连一周都是绵延不绝的雨天。我和陈萤穿上她事先备好的两件黑色雨衣,影子一般闯进森林里。初入,它像是一片白垩纪的化石林,荒阔、沧桑、岑寂、无序等诸多沉甸甸的感触一齐压在心头。一整座山的山石倏变成淤泥,时间的显象让人透不过来气。还没走多久,我就迷失了方向。陈萤在前面为我引路,一进森林她就变得熟络起来。半年未见的我落在后面细细观察她的背影。

她看起来消瘦了很多,在车上时整个人的神情也显得相当憔悴。兴许是因为姨夫的缘故吧。再怎么说也是亲生父亲,死掉的话难免会感到悲伤。我不知如何安慰她,也不知有没有资格安慰她。现在的她游魂的风姿更甚,仿佛生活在一个四方黑暗的囚笼里,那上方有时会划过闪电,蓝色的,具有一种撕裂灵魂的力量,直传递出一股股震颤。

天色逐渐昏暗,雨也暂时停了,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来,倦怠着在地上的积水里摇曳晃动。此时的地面反倒比月空稍亮一些。花草尖树枝上也隐隐闪动着失落林间的月光。我看到前方出现一片空地,空地后面有一座湖泊,湖水清澈胜似广寒甘露。我们在黑暗旁观之处稍作歇息。

陈萤脱下粘附泥土的鞋袜,裸脚走入湖水里。湖水应当是冰凉的,因为水仙正在湖畔孤芳自赏,月光也是虚假的幻象,没有谁为它倾注温度。只有陈萤这种本身冰冷的幽灵才与它相称。

“这样做舒服吗?”

“应该会伤到脚吧。”

我聆听她的答案,继续观测幽灵在湖水中歇息。雨洗过的月可见晕珥。她的脚背浸在水里,脚趾蜷着,白皙,恍惚间又多了两朵含苞的水仙。垂下雨帽、黑色雨衣半敞的她长发披散,顷刻间仿佛也变成了一朵黑色的幽丽的花,与此处的景致融为一体。

“过了今夜,假使我们不再相见了,此后你在什么地方看到月融于水,全当我化成了倒影里的幻象,在水仙丛中守望着你好了。”

她凄恻地笑。我无言伫立。

我们继续赶路,不多时,一栋白色的别墅便出现在丛莽的黑夜里。


“圆,苍白的圆,不规整的圆,以血骨为材质的圆,在蠕动;一翕一忽,在吐息,世界在吐息,新生的生命在吐息。挣扎,牢不可破的茧,戚戚旧我的壳,芸芸的月光透过成明晰。黑与白交叠成灰,灰与气结合成鬼,我的身体,遥远的土,壤壤繁育皆为地母……”


我途径那片湖,站在空地中隔着几棵影绰绰的桑葚相望,雨势迟缓,揩拭着第一次见到它的时间。

难道那夜你就预料到了今日会发生的一切吗?

我斟酌字句,质问背上的幽灵,却是扫过身侧的风代她回答。

你当真适合葬在这里。连黑夜外吹来的风都向着你。

我背着她往上提了提,循着男人指引的方向,深入黑咕隆咚的雨夜的森野。

我没有去见旖旎成丛的水仙,因为月下的幽灵就在我背上。

我不会再放你走了,我一定要找到一处绝迹的好地方将你埋葬,看你永远弥留在那里。

念及此,我感到全身升腾起一股温热,大脑也被一束暖流穿过,瞢然之际探赜索隐,她的手在我眼前伸展,拨开夜的云丛,银月辉映之下,伴随着星光一齐降临的脆薄霜露,晶莹闪烁的蛇麻草深处,矮丘附着稞麦,脚底生根,酸楚与甜涩在暄软的小丘前生花肆放。

收纳月色的水滴从眼角滑落——

我找到了。


来电铃声响起。

我静静地等对方把话说完,我能感觉出,她很焦急。

“你什么意思?”

“所以说,是提前了啊!”

“提前了?你这提前的可真够多的,你现在还只是个学生!”

“我当然知道,啊呀,先不管这些!记住,明早七点四十的飞机,我去机场接你!”

“你就这样决定了?”

“嗯。”

“——我会去的。但事先说好,我不会祝你们百年好合,我反倒要在你面前恶毒地诅咒你!”

“只要小茧肯来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接受。”

“好,这是你说的,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的。”

“嗯!那就这样,我还要再准备准备,先挂啦!”

她的声音从黑盒子里远去,泛着蓝光的屏幕随左手摔在蚕丝质料的夏凉被上,从手中脱离,跌落的小小区域让指节也跟着陷了陷。我侧头,越过书桌和椅背,瞥见窗外车水马龙的夜色。

又是这样……

每次我都以为做好了万全准备,每次都是被她打得措手不及。

那时站在森然的别墅前,她对我说“大学毕业后我就要在这儿和他结婚”;现在还没过去一年,她又提着时间的脖子硬生生地往前拉了两轮春夏。

心脏好痛。有一股似是要被绞碎处理的扭曲和悒郁在沉淀。

我缩紧身体在床上,被单变得褶皱,好想变成一只寄居蟹。

蚕被披成壳,却无法治疗心底的落寞。

我想要逃避,无边的黑暗却无处躲藏。

由秒到分再到时,三个位置的数字正依次改变。每每快要沉入梦中的时候,烦躁总会把心脏揉皱,精神昏沉沉地退回现实,难以入眠。

只有迎接明天的到来了吗?

那就祈祷明天不要再看见让人厌倦的太阳好了……

我服下两片盐酸曲唑酮,望着窗外,直到天边破晓。

舷窗外,一片片云层恍若一座座孤岛,充斥着虚浮的白,下方是被裹尸布遮盖的冰冷现实。我戴上眼罩,进入黑暗,小憩一会儿,再摘下,飞机已开始降落。我到达和陈萤约定碰面的地点,她一个人站在那里,身形愈显消瘦,看起来像根稍一用力就会折断的花茎一样,弱不禁风。她的精神状态给人的感觉也相当糟糕,仿佛刚刚经受了洪水旋风的裹挟和地狱业火的舔舐一般,萎靡不堪。

这里仍是下雨天,一路上确也没有见到太阳。

她轻车熟路地带我横穿密林,赶在下午六点之前抵达了白漆的别墅。别墅共有三层,尖顶式,第三层是一个体积适中的阁楼,二层是卧室和卫浴间,底层是很大的客厅和厨房,杂物间是一个小小的尾巴,在别墅后面与底层以暗门和走道相连。这栋别墅的家具和建材全是木制的,到处萦绕着木香,较为阴冷,布局也透露出它很有年纪了。

陈萤让我先去楼上洗澡,她留在下面准备晚餐。洗去一路积攒的疲惫后,我穿上她放在门边的藕白色真丝睡裙走下楼。晚餐很清淡,只有我一人份的,陈萤见我下来后便一个人撑起伞出去了,说是要找什么东西。外面下着大雨,我想她也不至于去很远的地方,可能就是在杂物间附近吧,进来的时候,我注意到那附近搭着木棚,下面堆放着一些很大的箱子。

不过,这栋别墅这么大,有什么是需要特意放到外面的吗?

我不禁感到疑惑,最近的陈萤,在我眼里变得越来越神秘了。我等了很久,等到把餐具都洗好了她还没回来,我放心不下,正要出去找她,她却狼狈至极地推开了玄关处的大门。

她浑身湿漉漉的,那引人艳羡的乌黑长发正淌着水,变成贴身衣物的一部分。她脚下的地毯也被濡湿,阴森凄恻,宛如幽灵从湖底爬出来。

她看见我先是笑了笑,接着步子飘忽不定地向我倒来,我急忙搂住她孱弱的身体,同时想起了十三年前在那座废弃的老屋后面发生的事。黄昏、与肢解的尸体……自那之后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啊……

不知是不是因为明天她就要彻底离开我的原因,我感觉心头总浮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哀伤。电灯的映照使空旷的客厅变得更加冰冷。我扶着陈萤上了楼,让她去浴缸里好好暖一下身子。

“不见了?怎么会……”

走到旋转阶梯的拐角处,我听见她在低声自语。

“什么不见了?”

“没什么。”

她笑容如旧,虚幻且迷离,似乎即将离开这个世界。

“待会儿要试穿婚纱,小茧先去等我一下吧,就在走廊左手边倒数第二个房间里。”

我目送她走入洗浴间,而后来到她所说的房间,里面一尘不染,婚纱正齐整地平放在干净的床单上,在它一旁,还有另一件十分漂亮的白色礼裙,看着像是为我准备的。

伴娘服?

应该是吧。不过居然跟婚纱的颜色一样,倒真是稀奇。

视线掠过,我注意到窗外黑暗的雨夜,站在窗前,遂想起陈萤就是一个人穿越它向我走来的,十几年间莫不如是,心脏不免再次陷入伤恸之中。可我又是站在这里,站在那个我只见过两三次面的男人的别墅里,陈萤向我走来的同时又落入了蛛织的网,与我渐行渐远,心中的难受变得更无以附加了。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我到底是对她抱持着怎样的心思?又把她当作自己的什么了呢?

我暗自思考,从窗缝溜进来的些许凉风安抚着我冷静下来。

陈萤肯定是我最重要的人。从小到大,我总是把她当成家人看待,她是我十九年的生命中陪伴我最久的,也是最让我喜爱与苦恼的人。她的性格奇怪却令我着迷。她时常会做出一些惊人的举动,平时生活的状态,也始终给人一种虚幻不真实的感觉,稍不留意,她就会从你的世界里溜走。

可这样的陈萤却陪伴了我十几年,直到高中三年级才从我们的世界里搬出去。她确实做过一些伤害到我的事,但我只是短暂地对她产生了报复心理,并且每当我正要施加给她的时候,就会发现她变得透明,自身的存在正在消融,看起来比被她伤害到的我更加痛苦。这种情况自她搬出去那天开始变得更甚。她不再是精神上给人虚幻了,她整个身体都开始显露出憔悴、幽浮的症状。难道是因为姨夫在狱中的自杀吗?可在这之前陈萤就已经有这种症状了,时间对不上。

我陷入迷茫。

在我继续梳理的期间,穿着和我同款睡裙的陈萤推开了房间的门。

她虽然还是保持着一贯的笑容,我却从那笑容背后看到了阴霾藏匿的暗影。

“你没事吧?”我不由得问她。

“我没事。”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微笑的弧度也不太自然。

这对她来说还真是前所未有的失态。

“发生什么了吗?”

她摇摇头,来到床边,拈起婚纱一角,目光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刚才去找——”

“——来帮我穿上婚纱吧。小茧。”

她拿起左边的婚纱直视着我,眼神不容拒绝。

“啊,好、好的。”

我没接触过这种东西,手忙脚乱地给她穿上,费了相当长的时间。由于衬裙勾勒出的流线和蕾丝花边的点缀,陈萤身上多了一种异样的美,那神姿仿佛月下的精灵,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接着,她也不带头纱,吵着要为我穿另一件。我现在没有拒绝她的心思,于是依着她。

她拿起礼裙之后,我才发现礼裙的样式居然也和婚纱一模一样。这样明天不会喧宾夺主吗?还是说我临时补的这方面的知识有问题?

“小茧,你方才摸着面料怎么样?”

“面料?啊,你进来之前我全在想事情了,还没有没碰过呢。”

“咦?是错觉吗?”她盯着礼裙刚才摆放的位置发起呆来。

“怎么了?”

“啊——没事。快穿上试试吧,我可是照着小茧的三围专门找人定制的!”

“这种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因为小茧这一年身体完全没怎么长嘛!”

她一边跟我打趣,一边为我穿上礼裙。我从落地镜里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变得真挚、自然,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这样我又成了第一个见到小茧穿新衣服的人了!”她打量着镜子中穿好婚纱的我们,得意地笑道。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

“好啦,我去拿头纱来。”

我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还是颇为激动的。即使是伴娘裙,对此时此刻的我来说也是一件从未经历过的事情。正当我暗暗自赏之际,忽然感到有轻盈的什么盖在了头上,像是一阵温柔的长久的风一样。视线被薄如蝉翼的白纱遮住。我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姐……姐姐?”

透过头纱,我看到身旁和我相同打扮的陈萤。

原来刚才是两件头纱叠在了一起啊。

我的大脑里只剩下这么一个想法。

“唔嗯——看起来就像是我们两个在结婚一样呢!”

随着一声“咔嚓”的拍照声落下,我的两颊、大脑、心、全身都像是有烈火在燃烧,我双手颤抖地把头纱摘下,扔在床上,血流加速下质问她:

“你在说什么啊!请正经一些!”

“嘿咻!这样一来,总算搞定了!”她在屏幕上点了一下,随即把手机一扔,开始一本正经地审视我。我被眼前的妖精看得心虚,生怕心里的隐秘被她勘破了去。

“嗯?这是什么?”

她的脸向我贴近,在近得我能感受到她鼻息的距离下停住。

“怎么搞的?居然有窜出来的线头?”她的声音带着些不悦:“你等下啊小茧,我去找剪刀过来。”

她跑去床头柜那里,摸索一阵找出一把刀锋很利、合金材质的剪刀,向我跑过来,然后剪掉领口处窜出来的线头——

事情本该这样,可就在陈萤拿起剪刀转身的瞬间,她的身体突地一僵,剪刀刀身朝外掉在了枕边的位置——床头只有一个放在中间的枕头。她蹲下身子,头纱飘落在地,表情变得十分痛苦,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陈——萤?陈萤!”我飞奔上前:“你怎么啦!”

她不说话,颜面潮红,连牙齿都在不停颤栗,隔着单薄的婚纱,可以看到她的身体宛如承受着烈火的炙烤般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她双手攥紧双臂,用力地将指甲刺进肉中,触目惊心的印痕里渗出鲜活的血液。她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时不时地还传出奇怪的哼声,仿佛被氧气拒绝,即将窒息而亡。她的呻吟在这静闭的房间里回荡,勾得听者也不禁血流加速,全身燥热。

我看着她突如其来的转变,仿佛先前的打闹都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

我抱住她,不断地拍打她的脊背,在她耳边一直重复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是什么急性症状吗!药呢?你有没有带药!”

我顾不得问她何时患上的病,只是不停祈祷这不是她第一次发作,她有准备有带着药,我可以让她从这可怖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包……包里……我的包……在楼下……”

她艰难地从剧烈的喘息和呻吟中间挤出这么几个字。我听后直接冲下楼,三步并作一步走,跃下台阶,从沙发上拿起她黑色的手提包,快速地赶回去。

刚一踏进房间,我又一次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

她瘫坐在地上,半倚着床,双腿来回摩擦,双手不停地抓挠着自己的胸口和脖颈,身体一直抽搐,深陷一种强烈的痉挛状态之中。她的婚纱被手撕开了一道道裂口,衣衫不整,凌乱菲靡。我强压住心头被她唤起的某种不堪冲动,把她瘦弱无骨的身体抱到床上,将包塞进她手里。

“包!包拿来了!快找药啊!”

她听到这句话,如丝的湿润的双眼中流露出一点正常的神色,用发颤的双手粗暴地在包里翻倒着。她浑身都是汗,又变回了刚从雨里归来的姿态。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抬起头,有眼泪从鬓角滑落,凄楚地看着我——

“没了……药没了!没了……”

她语气急躁,用力地把包扔在地上,又开始抓挠自己的身体。

我心里一急,蛮横地将包拾起来,继续翻找:“怎么会没了?你再找找看啊!”我的精神全被这小巧的手提包给攫住,里面都是一些结婚用的证件、银行卡、化妆品、阿司匹林、卫生巾之类的,丝毫不见相合的东西。我也开始满头大汗,不信邪地把包里的东西整个倒在床上。忽然,我的视野里闯进一个白色的圆筒形的东西,它滚落到地上,碰到墙壁之后停下。

——

那是一个带着针头和塑料盖的注射器。

一时间,我感到近年来的一切都被一条说不清的线给串联起来。

因陈萤而起的种种疑惑,全在此刻,被那闪耀着寒芒的小小物件给回答。

耳畔还回荡着她的呻吟,我看向这雪白中透着血红的暗夜幽灵,深深的关切之余怒火中烧。我把手搭在她娇弱的双肩上,用力一晃,质问她:“陈萤,你是不是吸——”

哪知她全无防备的身体轻盈到只是被我轻轻一推就整个倒去,我也跟着她栽倒在床上,鼻子狠狠地碰到一起,鼻腔酸热中闻到一股洗发水的香味,夹杂着汗液的味道,和鲜血一同刺激着大脑。

我们两个都愣住了。

我感到她本就急促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暗道不妙,撑起胳膊正要起身,她忽然一个翻身顺势把我压在了身下。我感觉一团火焰冲进自己的怀里。她眼神迷离,白皙的皮肤红得吹弹可破,领口被撕裂的衬裙半露她圆润的胸脯。

“陈——”

我话还未说完就感到右腿被她的双腿缠住,像两条炽热的水蛇一般频繁急促地摩擦着,柔滑的触感酥软得让我一时间丧失了知觉。等我回过神再想抽开,却已经深陷泥沼,再也用不上力。

我的神经似被麻醉变沉,呼吸也变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的胸部乃至整个身体不停地往我身上压,似要和我融为一体,渴求着什么能够填满她的空洞的身心。她仍是抓挠着自己的脖颈,一会儿迷乱地朝我俯下脸一会儿又抑制着退回去,处在不停挣扎的状态,痛苦得说不出话来。我看着她让人悲怜的凄惨模样,神智逐渐恢复。

不行,要推开她!

我狠下心,把手放在她胸前,用力去推,却一时没成。

这时,我注意到她的眼中闪过一道悔恨又悲伤之极的神色,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在和我对抗,而后她似是拿定主意,眼里充满了疯狂与决绝。她的力量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劲,简直像换了一个人,或者说正在燃烧自己的生命力量。她的脸突然逼近我,直接将嘴唇印在了我的双唇上,粉致的舌在我口中肆意侵略,让我无处躲藏。她不再理睬我无力的推攘,一手托起我的后脑勺,一手探入我的双腿之间,褪下蔽体的内衣,与自己那里摩擦起来。

我受到前所未遇的震颤,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只人偶,宕机了一段时间。

她似乎无法从我躲避的舌处获得满足,于是放弃控制我的后脑勺,把我挡在胸前的双手推开,撕破我身上的婚纱和文胸,像只小狗一般吮吸起来,身体不住地颤抖,似是要化为一滩血水。我不断扭动身体,不想让她如意。她的肩头暴露在我眼前,我心一绝,头一抬用力咬了上去,温热的血液从齿间流入喉咙。她闷哼一声,抬起头看我。纠缠着的身体的动作全部停止,我与她对峙一阵,表现出自己绝不妥协的态度。

不料下一秒这种局面就被她轻易打破,她用头顶住我的下巴,开始更为强蛮的侵略。我的头部从枕头上滑落,突如其来的硌痛让我意识到自己压到了什么东西。我想起在她毒瘾发作时掉落在床边的剪刀。

一个令人惊惧的想法冒出来。

被无视的我无力的左手在枕边瞎摸一阵,不小心刺破了手指,终是把它抽了出来。

我颤颤巍巍地举起剪刀,对着她犹豫不定。

身体传来的被侵犯的疼痛——

难以战胜和她相处的那四千多个日日夜夜。

我究竟有没有渴求过这样呢?我对她的交往、她的订婚都充斥着无耻的嫉妒之情。我到底是在嫉妒她,还是在嫉妒那些和她缔结亲密关系的人呢?

剪刀一进一退地逼近她,她也终于发现了我的小动作,下意识地握住我的手腕,与我的力度接触后变成一个反扭将剪刀刺入了我的脖颈。

虽然只是很浅的皮肤层,但我还是感受到了一股死亡的压迫,以及久以信仰的大厦崩塌的绝望。

她也被自己的行为怔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局面。

接着,她的眼睛里慢慢噙满了泪水,像一旺水潭一般,在恢复神智的瞬间轻轻落下。

“对不起,小茧,对不起……”她不停地向我道歉,“可是,我忍不住,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好难受,好痛苦……”

我呆滞地看着她,大脑仿佛被锁在一间黑暗的囚笼里。

她的喘息越来越重,手上的力道忽然消失,我出于惯性的力道从她手里挣脱,握着剪刀直接刺入了她的小腹之中。

她闷哼一声,痛苦短暂地战胜了欲望,她放开对我的身体的掌控,捂着小腹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却因右腿一个跪空仰面摔倒在了地板上。

我带着酸痛的身体勉强爬下床,心如乱麻地骑坐在她身上,完全不知在做什么地将刀尖贴上她的脖颈,似乎潜意识认为这样可以增加同她谈话的筹码。

“为什么——”我用嘶哑的声音质问她:“为什么,你要——”

“——吸毒呢?”

剧烈喘息着的她听后,又露出了那副幽灵般的笑容。

我忽然意识到对幽灵来说,笑也许是在表达悲伤也说不定。

“杀了我……我输了,全部……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她一边捂着血流不止的小腹,一边噙着眼泪恳求我。

“杀了你?那你要我怎么办?记着你一辈子吗?”

我感到喉部传来些微的疼痛。

“我不怪你。应该还有别的办法的。你先忍着,我们一起——”

她摇了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小茧,其实我……早就活不过明天了……我做的错事太多,已经……已经无法挽回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渐渐收回手,然后,在我不注意的时刻,虚弱的她忽然回光返照般抓紧我的手,用力朝自己的小腹刺去,在我因震惊而失神之际来来回回地重复着。我开始抵抗她的行为,速度逐渐变慢,鲜血溅满了我的全身,她的身下也出现一片血海。

“为什么?”我近乎嘶吼地质问她:“为什么你总是要抛下我呢!”

我看到她的眼里闪过最后的疯狂,自那之后,便是无尽的病态的满足与慰藉。

“小茧,你一定……要来参加我的葬礼哦……”

她用尽最后力气,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瞳孔涣散,笑容凝固,不再有任何动作。

我从未想过——

死亡是一件如此迅速的事。


月光如雪。

小丘背后,开满了像茧一样的燃烧得只剩一寸的白蜡烛群。

一队黑衣的影子,排着长长的队伍从森林里穿过,宛如夜的游蛇。

我把陈萤放在烛群间。

一位老人从远处走来,低声自个说着什么。我知道,他是在和幽灵交谈。我的幽灵已经死了,我把她留在了这片束缚之地。

我每走一步,就有一根残烛熄灭。

熄灭的残烛不会再长出幽灵。

没有幽灵将代替我回去,而我将要和她永远留在这里,永远不会离开。

我的幽灵陷入永眠。我吻上她冰冷的唇,这无人知晓之处,将把我们两人的一切埋葬。

最后,我们都被这里吞噬。

漫丘的蛇麻与白烛,盛开或永眠的幽灵,是见证这场葬礼的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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