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儿带着门下弟子去往两极秘境,已有一段时日了。
天极宗上下的弟子少了一些,但并不妨碍做事,雷娇现下又重新接管了清瀑峰,两个人面和心不和,但终究叫赵归崇觉得雷娇算得上是眼中钉,肉中刺。
但二人一人一座峰头,隔得有些距离,也不是什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表面上还是相安无事。
赵归崇现下收了几个亲传弟子,个个攥在手中,只把他这些徒弟拿来使唤,好不便利,但他再过不久便要闭关冲击,深知女儿与自己的关系不合,反倒和雷娇交好。
若是闭关,只怕这手上的活计便要交给自己姑娘和雷娇之中的一个,按着赵归崇的性子自是不愿,思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心下慌燥,不由得丢了杂务,踱步去院子里看弟子们习武修炼。
但他到了练武场,却不见一个弟子在那里修炼,反倒聚着一起,在场东北角落里,三五个围在那里背对着自己在碎嘴说话。
赵归崇心下动怒,只觉得自己收的几个弟子没有个能成气候,若是到时候闭关冲击,只怕无一人可以与雷娇赵瑞儿抗衡,
但他面色不显,只是轻声踱步过去,他是宗师修为,这帮弟子自然察他不到,犹自叽喳说话。
“……你说的这是个真的?我却不信!”
打头说话的是赵归崇的大弟子,姓刘,我们便叫他刘大,却听他语带好奇,有些神秘道:“真有这么玄乎,只怕早就是不得了的大家了,怎么还会没有半点名气在。”
“呸!这就是你没见过世面了!”接话这个我们叫他刘二,是刘大的亲弟弟,平素爱偷懒,爱瞎逛,虽是天资聪颖,但不求上进,“这算的是真神!若不是那老头子玄乎,说什么只算有缘人,我自己也想去算上一卦了!”
于是剩下众人只是听刘二说话。
却说那天极宗脚下的清泉镇,一年前来了个算命的老人,唤做奚公,名讳不知,但星数精妙,看命卜卦说人吉凶祸福,后来都能应验上,分毫不差。
但这奚公脾气性格古怪,凡是给人卜卦算命,你家资丰厚与否,容貌丑陋妍丽,行事善恶,凡此等等皆不在他考量之中,他算卦推演全凭心意,照人说了,只看有没有缘分。
起先旁人只当他招摇撞骗,但他说每隔一月必要给人算上一卦,也不管是谁,起先旁人只做笑话去看,看他随手抓了镇上一个乞丐去说那卦象。
那乞丐是镇上一个流浪来的痴呆儿,来了五年有余,左手没了小手指,只知道躺在那里流涎傻笑。
但奚公一瞧见他,便直呼道:“怪哉怪哉!此子相貌不凡,合该是富贵人家的命,怎么会在这里?”
旁人听了只是大笑,一个只知道流涎躺倒的痴傻乞丐,怎么和富贵扯得上干系?
于是众人一哄而散,只说这老头子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又说他招摇撞骗。
那奚公却也不恼,只是捻须轻笑道:“是与不是,明日便见分晓。”
旁的人叫他说这种胡话,只是当做发疯,却唯有一个孩童天真,信了他话,给他说了两句。
奚公听着孩子替自己说话,只是轻笑,摸着这孩子脑袋,附耳说了几句,便头也不回走了。
待到翌日清晨,清泉镇西南角一处民宅走水,那小院子独门独户,又是木头做的屋子,不消一会便烧了个干净。
那民宅中住一家三口,正是昨日替那奚公说话的孩童住处。
众人扑灭大火,正当可惜这一家三口死于非命,却听见人群之中有人大呼,大伙扭过头去一看,却瞧见那一家三口还好端端站在那里,半点损伤都无。
于是众人啧啧称奇,自是上前询问。
那家男主人怔愣半晌,这才缓缓道,原来昨日他家独子生辰,闹着要出去吃好吃的,这父母疼惜孩子,家中又有富余,自然应允,于是一家三口便去镇上的酒楼吃饭喝酒。
吃晚饭时,男主人兴致好,吃醉了酒,一个妇人家和一个孩童自然搬他不动,便多出了些钱,在这吃饭的店中,一家三口将就一晚。
翌日一家三口醒来便匆忙回家,谁料屋子早烧成一团灰烬,断壁残垣。
众人纷纷叹道,钱财居所没了还是小事,人还在就好,好在昨夜一家三口出去住了,这才避开了灭门之祸。
孰料那孩童听了,只是道:“是那老爷爷说得灵验,叫我一家昨夜不要在家住,我才央了父母去外头。”
众人一听,自是好奇,只是去问,但那孩子年幼,被众人一问,焉有不怕的道理,只是钻到父母身后,再不发一语。
这事情一出,便叫大家对这奚公越发好奇起来,但真正叫人信服的,却是之前那个痴傻乞儿的事。
原来就在这火遭了灾的当日,镇中便来了一伙客商。
打头的那个年纪约五十岁,穿的是富贵堂皇,长得是慈眉善目,他头发已然花白,胡子也跟头发一个颜色,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这么大的岁数还亲自出来。
却见这富商进了抱琴居用饭,吃完之后,自是往对门的醉欲眠下榻休息,却不想刚好遇着这抱琴居的伙计赶人。
被赶的那个乞丐个子并不高大,因着吃穿都不济,人也显得极为消瘦,手里面只是捏着一个破了边的粗瓷碗,也不管伙计动作,只是一边流涎,一边咿咿呀呀的,只怕是谁看了都避之不及。
那店伙计害怕冲撞了客人,见那富商出门,当即便用扫帚去赶,那乞儿被打怕了,瞧见店伙计的动作自然就躲,动作之间,自然而然就撞到了富商身上。
贵客受了冲撞,店伙计自然点头哈腰赔罪,本来以为那富商会有责罚,孰料富商摆摆手,也不嫌那乞儿脏污,将人扶了,自怀里摸出金银来递与乞儿,那乞儿不懂这东西有什么用,又不能吃又不能喝,只是丢了那钱财在地上,伸手去扯那富商,左手指着张开的嘴,只是啊啊示意。
这动作不做还好,一做,富商当即也不顾那乞儿脏污,只是伸手去抓乞儿的左手去细看,然后又亲自伸手去拂乞儿油垢结成一片的头发,对着那昏黄烛光便去看乞儿的脸。
这不看还好,一看,富商眼里便落下泪来,只是伸手将这乞儿在怀中紧紧抱了,不去理会这乞儿身上多少脏污恶臭。
乞儿被他抱紧,只觉得难受,咿咿呀呀叫着,便去推富商。
富商被他一推,才回过神来,自怀中大锭金银给那店伙计,吩咐几句,抓了那乞儿便走。
这乞丐呆呆傻傻,平日里也有人要拐骗与他,他却力大无比,谁也擒他不住,但不知为何,这次富商抓他走,他却丝毫反抗都无,只是跟着去了。
那店伙计只是称奇,但心中好奇按捺不住,私下去打听了,却得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原来这富商有一幼子,聪明伶俐,标志容貌,长到五六岁时贪玩,不小心玩刀时,断了左手小指,再到十四五岁时,又被歹人掳去,便是倾家荡产付了赎金,却也没能换得儿子回来。
那富商诺大家业没了不说,一夜花白了头发,容貌都老了,但他颇有本事,不过五年便又挣出一份不输于以往的家业,只是后继无人,只能自己亲自出马操持。
此次来清泉镇,也只是经商路过,却不想在这里,遇到了自己的儿子。
原来这孩子被人绑了做肉票,遭了虐待,虽说拼命逃了出来,临走前却挨了贼子一棍,头也打傻了,辗转流落到清泉镇乞讨为生,若不是这富商行商路过此处,这父子一番偶遇,此生也不知何时复得相见。
而这乞儿遭遇,自然也应了奚公那句话,叫众人如何不信服?
一时之间,奚公传为玄妙,过来拜访求卦之人络绎不绝。
但那奚公并不为钱财利禄所迷,依旧只秉持着一月只算一卦,且看缘分的行事作风。
那刘二讲到此处,赵归崇也逐渐想起,曾经手下也曾对自己说过这人,但他当时并不在意,现在听到这里,也不由生出好奇。
他现下烦恼众多,毫无解决之法,听了刘二这么说,竟也生出不知有人能否猜透运势断人凶吉的想法来。
这念头一生,竟叫他也不想再去管这弟子众人如何,只是一如来时悄然离去,不叫众人察觉,出了宗门直往清泉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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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归崇平日里并不怎么出宗门,以至于他对这清泉镇并不大熟悉,至多只晓得抱琴居与醉欲眠的位置,于是行在街上,只是找了一个人礼貌问了奚公居所。
却不想那人上下打量赵归崇一眼,轻笑道:“先生也是听了奚公之事来找他求神问卦?只是这事不好办,十个去了,十个都空手回来,连面都见不到。”
赵归崇也不恼,只是道:“无缘便是无缘,只是好奇这算无遗漏的人长得什么模样,好奇来看看罢了。”
那人闻言笑了一笑,不再多说,只是给赵归崇指了路,随后自顾自就走了。
赵归崇顺着路人所说前去,不消一会便瞧见一间极为普通的农家小院宅邸,门半开着,并未阖上,并没有什么奇异景象,隐在一众院落里显得平平无奇。
就这样子?
赵归崇不由大失所望,好奇心也淡了一半,却听着里头突然传出人声来:“贵客既然到了,为何不进来?”
那声音有些苍老,但中气十足,似乎很是笃定有人站在外头。
赵归崇不由心下一惊,并不作声,只是站着。
却听得里头那老人又道:“门都为贵客留着,客人既然来了,怎么还不进来?”
赵归崇听他如此说话,便也不再犹豫,只是推门进来,瞧见一个干瘪瘦弱的老头站在那里,背对着,手里拿着一个破碗,正从碗里抓出饲料丢在地上喂鸡。
“你知道我要来?”
赵归崇眯着眼瞧那老人,见他丝毫不动,只是悠然站着。
“不但知道贵客要来,还晓得贵客要来做什么。”
那老人施施然转过身去,那张脸映入赵归崇眼中,叫他又是一惊。
无他,这老人双目无神,眼睛上一层翳蒙着,竟是个瞎子!
赵归崇心神略定,伸手在他面前挥手,却听那老人说道:“贵客不必惊慌,小老儿这双眼瞎了很多年了,但是小老二目盲心不盲,心里头瞧的是透透的呢!”
“哦?那你能看出什么来?”
赵归崇见他当真目盲,便也不做伪装,只是露出个讥笑:“我听人说看命卜卦,说人吉凶祸福,无不应验,心下好奇,便来瞧瞧是不是真的。”
“真如何,假如何?”奚公站在那里,“贵客既然来了,听我一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不是?”
赵归崇道:“确是如此,只是不知你这小老头能给我测算出什么东西来?”
“贵客困在局中许久,想找破局之法,且等上三日,便有结果。”
说罢也不再多言,只是扭身回屋去了。
那赵归崇听他神神叨叨一番,只觉得好笑,嘴上虽然不信,但心中已下意识开始期盼起三天之后的事了。
而在三日之后,清泉镇来了一伙子富贵修士。
打头的年轻人长相英俊,穿着打扮无一不好,任谁都瞧得出来,只怕不是一般的散修。
却见那年轻人进了清泉镇并不逗留,只是径直上了天极宗去。
赵归崇自书房出来,料理了一些事情,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就听见左右来报,说是有个少年修士来献宝拜师。
献的宝贝贵不贵重倒在其次,赵归崇坐在堂上同那少年人说话,只是一会儿,便对这少年修士生出好感来,只觉得他聪明伶俐,没有一处不好的,比之自己那些愚笨鲁莽的弟子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那少年自称自己是一派小宗门的宗主幼子,父亲死后,同父异母的兄长继承了宗主之位,容他不得,于是他也不愿待着,想要另寻个恩师去处,辗转听说了赵归崇的本事,便急忙来拜师。
这话里头到底有多少水分,几分真假旁人自是不知,但这一通马屁把赵归崇拍的心中熨帖,便是不听这马屁,也看在这少年所献宝物份上,赵归崇也会收了他。
更罔论那日清泉镇奚公一番话,已无形之中起到了暗示作用。
加之这少年聪慧,天赋极高,又会说话,赵归崇只是粗略查了他来历,便也择一吉日收做弟子。
且不说赵归崇其他弟子如何,只这少年人勤奋好学,进步飞快,也逐渐叫赵归崇偏心于他,颇为疼爱,又加之那少年人对赵归崇极为推崇服从,于是就叫赵归崇越发相信奚公所言的破局之事。
不出一两个月,这少年人竟用自己一身本事将赵归崇的毛顺到服服帖帖,逐渐地,也叫赵归崇生出要叫这少年接他衣钵的想法来。
但赵归崇是何等谨慎小心的人物,虽是心中十分喜爱,也留了心眼,只是悄悄考验。
只见那少年不受诱惑,所作所为都将赵归崇放在第一位,于是他也逐渐放宽心,开始盘算计划起来。
默默计算着赵瑞儿回来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