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运动会会歌洒脱地奔跑在抱紧阳光的草地上,校长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用略带口音的普通话宣布校运会结束。
西装革履的钟信子长舒一口气,第一时间想松领带口,但在部门学姐坚持不懈的培养下所养成的规则意识让她的手变成铅块,难以挪动。
严严实实的装扮要持续到收尾工作结束吗……
不逊色于被人架在篝火上炙烤的感觉让面对工作向来精力充沛的信子都有些提不起兴趣。
起先考虑到闭幕式那天气温尤其高,学院特地从购物平台上为学生会成员定制了透气且不失干练的短袖套装。然而好巧不巧,卖家所在的城市碰上疫情,套装滞留在城市的仓库中。
长袖、不透气、扣子、外套。
无法按时收到新服装的学生会成员们只能既无可奈何又心疼自己地套上在夏日转变为附带出汗魔咒的枷锁,在毫无遮蔽的草地上任由太阳宰割。
为防止漫游的思绪在暑热的引导下飞出疲惫不堪的身躯,信子毫不留情地将它拽回处在过热边缘的大脑。
总之,先做好手头的事。
但是勉强稳固下来的精神防线在她转身对上超越烈日的视线时像突然遇上高温的冰块,瞬间融化。
努力控制面部肌肉抽搐的信子侧身看到视线发出者背后由倒伏小草构成的“通道”便明白了一切。
“信子~信子~”
“不行。”
满脸期待的田径部成员的想法刚露出语言的苗头就被断然打压。
“要不……”
“不行。”
退而求其次的方案也被无情踢开。
“啊……”
“不行。”
事先准备妥当的哀求最后也没能逃过扑灭。
当事人的脸在短短数秒内从朝气蓬勃变为霜打茄子。
三句话,让元气少女崩溃。
“信子好过分!我一句话都没说完。”
“‘出去玩’、‘校园闲逛’、‘陪你胡吃海喝’,这,些,都,不,可,以。”
好友气鼓鼓的架势没有打乱钟信子的阵脚。她逐一列出黎色堇隐藏在内心的想法,一字一顿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我知道疫情还没过去,我知道你这个星期没空,我知道你因为前端时间吃太多长胖所以最近决定节食减肥……”色堇展开双臂,化身无羽毛的巨鸟,两只翅膀用力地上下挥舞,“但是咱拿了三块金牌,你要奖励我。”
“请,你,把关于我饮食部分的话去掉,”信子努力克制手掌向外挥舞的冲动,用塑料垫板稍稍使劲地敲挚友直来直去的脑袋,“我不否认你的努力,但奖励的事以后再商量。我还有收尾工作要做。还有啊,以后不要在公共场合狂奔过来。”
“可是我校运会期间都没好好和信子面对面说过话,”色堇背过手,视线挪到脚前的地面上,上半身伴随不自然的扭动,“稍微,有点寂寞呢。”
炎热钉住空气,温度正一路高歌猛进。在既没有风也没有寒冷的操场上,恶寒的感觉从信子的耳朵径直跑到脊髓最下端,然后又沿着脊髓从下往上窜到大脑。
完全不符合医学常识的传导路径让求知不倦的信子难以接受。
然而此时此刻,她更难以忍受的是就在自己面前的始作俑者。
“你要是继续这么扭捏,奖励就一笔勾销。”
怒气值在炎热的催化下无限靠近满格的信子笑容满面地说出在色堇听来十分恐怖的话语。
“对不起,我有错,下次不敢了。”
眨眼做好标准军姿的色堇神情紧张地向挂上瘆人笑容的好友道歉。
信子抿起嘴唇,眨眨眼,迈开因站立过久而稍感麻木的双腿,走过两人间短短的距离,用右手中指弾击色堇冒汗的额头。
“麻烦别再折腾我了好吗。”
“好——吧!”
忽然冒出调皮想法的色堇趁信子叉腰叹息从正面抱住她。
“果然无论抱几次都觉得柔软~”
“我才刚说完……”
或许是刚才的一番对话让信子的精力见底,亦或色堇身上止汗剂的香味顺着信子的鼻腔冲进她的大脑,让她因烈日而躁动的心情不自觉地偃旗息鼓,信子虽口头抱怨,但未挣脱好友的怀抱。
“就一会哦,我还穿着正装,挺热的。这个拥抱算进奖励里。”
“信子的话后半段是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说这个拥抱是给你的奖励。”
“诶?!怎么可以临时改口!”
“谁让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毛手毛脚的。”
◆
太阳揉揉眼,回味连续几日的体育赛事,饱含满足地隐退到山峦后。
信子姐和色堇那么亲密。
借助夏日的光芒印刻在记忆里的操场画面被思维无形的细线幽幽地牵引而出,敏感的难过迅速从心底涌出,占据每种情绪都觊觎的大脑,肆意地支配主人的一切。
朋友?恋人?…她们到底是哪种关系……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学生会活动室二楼阳台,全身墨绿色套装的唐淑仪站在无精打采的双马尾少女身边,推眼镜时,映照在镜片上的两位有说有笑的女大学生的身影上下晃动。
“你又知道些什么?”
眉头骤缩成多层,良宜欣扭过头,散漫的视线聚焦同事静若止水的脸庞,语气有一丝丝咬牙的意味。
良宜欣很讨厌别人在自己思考重要事情的时候打断自己以及用自以为是的语气说话。
即便唐淑仪是青梅竹马,良宜欣也不认为和感情话题丝毫不沾边的她能理解自己现在的心情。
更何况,良宜欣十分清楚,内心蕴藏的对黎色堇的情感,是不被社会普遍接受的禁忌。
“事情挑明说会让你我尴尬,”唐淑仪转身背靠残留太阳体温的栏杆,颈部以上任凭重力的吸引而后仰,随后也扭过头,盯住青梅在夕阳和难过双重刺激下自行剥去笨拙的伪装,流露出不甘和寂寞的面部,“你不如借助刚刚学姐说的活动,最后一搏。”
“你……”
“没错。你的可选结局藏在那张门票里。”
循循善诱的同龄导师掏出一张漆黑且写满纯白汉字的门票打断迷途羔羊的提问。
先前阅读完的相关作品的桥段解答了良宜欣对好友话语的疑惑。
随后,披上晚霞外套的天使手拿具象化的选择,道出自己的见解:“在没有外人渐进缝隙的关系里,你别无选择。”
“可是,我不确定……”
单纯使用厌恶粗制滥造的屏障在精细编织过的语言面前不堪一击,好似外壳破裂的椰子,内部的软弱逐渐流露。
"如果你想问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话,"天使调整姿态走近茫然的良宜欣,用双手捧住良宜欣水嫩的脸蛋,"理由就是你最近太颓废了,已经影响到工作了。感情若有疑惑之地,就去弄懂;若有重重阻碍,就去冲破;若有纠缠不清,就去梳理。而不是像你这样自我陶醉在难过中。"
“……”
察觉到挚友动摇的唐淑仪乘胜追击,将恰到好处的理由作为利刺,扩大良宜欣的破绽,接下来把真正想传达的话语扎入羔羊的深处。
“良宜欣,记住,感情是生活的调料,不是全部,”唐淑仪身上的鲜红外套褪去,单薄的黑幕包裹二人,“长痛不如短痛…不要像没见过世面一样揪着芝麻不放。”
活动室昏黄灯光的无数光束咬紧良宜欣脸上的每个毛孔,只在有眼泪残留的地方稍稍松口。她蹲坐在闷热的阳台,注意力一拥而上,将略微发黄的门票团团围住,仔细地思索是否该参加内心情愫的最后的晚餐。
灵巧地动用随处可见的大道理缝合好伤口,然后不动声色地离开,静待事情的发展。
这样做的人,是天使,还是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