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沿着堤坝前行，山重水复之时，视野渐渐开阔起来。一扇棕绿相间的大门赫然立于眼前，牌匾上书“沐岚山庄”，门色与峰色相生，檀香与远山相融，似是隐隐于山中······让人不禁感叹，门后莫非是仙人之所？
顷刻间炊烟四起，悠闲地划破长空，却也洒下人间烟火气。
肖秋岚兀自走向前，扣响金色门环，“咚——咚——咚。”有节奏的三下。很快，木质大门缓缓打开，传出罡风阵阵。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站立门后，身着素衣，眼神温和，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肖小姐，今日似乎来得迟了些。”
“李姨，今天小雨带着朋友来了，耽搁了一会儿。沐子在里面吗？”
老妇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但很快敛去。“陈小姐正在待客。请进吧。”
肖秋岚微微颔首，迈步踏入，轻于蜻蜓点水，不着痕迹。江淼不停地扫视着周围，紧随其后。
“这位小姐，小心脚下。看您似乎有些不安，还请宾至如归。”看江淼目光不断流转，老妇人出声提醒道。
江淼这才发现，台阶很高，她向老妇人露出一个感激的浅笑，小心跨过，激起尘土飞扬。
许如清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抬头一笑，“李奶奶，好久不见。今日叨扰了。”
老妇人显出欢喜的神色，“小雨啊，长这么大了，不打扰不打扰，欢迎随时过来啊。你干妈很想你呢。”
许如清回以一笑，嘴角咧起的很勉强。
进到沐岚山庄，原本坎坷的山路骤然结束，红泥上铺一层青花色碎石小道，走起来平稳清凉。穿过如翼张开的中亭，来到一条鲜花簇拥的无顶长廊，两侧木桩排列井然，雪青色小花点缀其上，地面偶有花瓣零落，飘香一片。
踱步于此，仿佛穿越花海，江淼不禁兴奋道，“清清，我还不知道樂城居然还有这种地方呢。”
许如清柔柔一笑，“这是我干妈的私人小型农家乐，故意建在山下，位置偏僻，人烟稀少，而且基本只有亲朋好友来聚一聚。你当然不知道啦。”
“那，带我来没问题吗？”
“你是亲朋好友的亲朋好友，没问题啦。”许如清目光澄澈，笑着对江淼说。说完，她的眼中倏的暗了几分。
她在五年前母亲搬来这里时来过一次，如今故地重游，花香依旧馥郁。
许如清走向两侧，摘下一朵紫花，捧在手心，她快步走到肖秋岚旁边。
“这么多年了，花开了一季又一季，虽然清香如故，但花色却渐渐暗淡下去，都说花有再开时，但年老色衰的花，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花开？妈妈，你说这些花，缠绕于绿藤，只为这一处河山绽放，她们会遗憾吗？”许如清嗅着馥郁花香，玉指划过那微微干瘪的花瓣。
肖秋岚淡淡撇了她一眼，“也许那些花儿也曾随风起舞，环游世界，与另一朵来自远方的花在空中交会、缠绵。但花儿是没有自我选择能力的，她也许爱上了另一朵花，却只能听候风的差遣，去到未知的彼岸。所以当她能够再次回到启程之地时，她选择忘掉那光怪陆离的世界，她不愿再离开。小雨，人和花的无力，是一样的。”
许如清不再多言。手掌不知何时已攥的很紧，再翻开时，那小花枯萎地无助地躺在残酷的手心，呻吟着。
手一松，被压扁的小花垂直下落，装饰了路面。
江淼踩在上面，发现前面两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今日客人只有一桌，“秋水岚”还空着，去套房吃吧。”肖秋岚给出建议。
“不必麻烦了吧，就在后房吃就行了，我们几个人在套房吃有些——”
“有些什么呀，小雨。你可是贵客，当然要好好招待。”一道媚到骨子的声音传来，让人心中像传来一波电流，却又不觉反感，有种乐而不淫的欢畅。
一女子从右侧缓缓走出，墨绿色长裙裙摆跟随高跟鞋“嗒——嗒”的节奏微微摇曳着，显出一家之主的气场。女人的脸藏在深灰色帽檐下，只看的见咧起的嘴角，显示出她的愉悦。
女人忽视了肖秋岚，来到许如清面前，优雅地行一脱帽礼，再牵起许如清的手轻轻落下一吻。
“小雨，真是出落成一个落落大方的美人了啊。”女人抬起头，脑后的金色波浪卷起逝去的旧时光，抖落出丝丝香气。
她平视着许如清，冷峻的面容露出违和的慈祥。
“干妈，好久不见。美人就像佳酿，这么多年过去，您也是愈发醇香了。”
“哈哈，小雨，嘴还是那么甜，不像你妈，嘴上永远不饶人。先去“秋水岚”落座吧，我等会儿就过来。”
说完女人看向肖秋岚，没好气地开口，“你tm别欺负小孩子，人好不容易来一次，好好招待一下，你也算半个女主人吧。”
“我怎么欺负她了？她自己要来——”
“闭嘴，清清那么好看的脸，你怎么忍心把她弄哭？”
江淼本来觉得许如清被怪阿姨亲了，有点生气，但听到这句话，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
肖秋岚不耐烦地答应一声，转头面向许如清，“跟我来吧。”
言毕，走进左侧套房，其上镌刻青色楷字“秋水岚”，笔法遒劲有力，入木三分，仿佛将苍茫山色展现的淋漓尽致，让人不禁想起张均名句。
石痕秋水落，岚气夕阳沉。
事实上这间套房也确实以此为主题。墙纸是青绿色，挂着一幅“夕阳远山图”。
暮云霭霭，晨光渐衰；小溪汩汩，坻屿渐突；山色茫茫，岚气渐浓。日照溪山，彼此相衬，浑然天成。
画的角落署名“肖秋岚”。
江淼虽年幼时跟随奶奶去过几次高档餐厅，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自从许若云腿脚不方便后，她很少再露面。
所以，如此“高档”的雅间她几乎没怎么见识过，感叹于文化气息厚重的同时，江淼满脑子都在想，“我带的钱怕是不够啊，怎么办”······
许如清看穿了她的窘迫，出声安慰，“干妈不会跟我们要钱的。”
“诶，是吗，那多不好意思——”
“来都来了就坐吧。”肖秋岚打断道，“不会跟小孩子要钱的。”
江淼再次窘迫地低头，挨着许如清坐下。
餐桌很大，两人坐的离肖秋岚很远。等待上餐之时，江淼终于有机会问出心中大大的疑惑了。
她小声问道，“清清，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给我说说你和你妈怎么回事？当然！你要是不想说没关系的——”
“没什么，都过去了。现状就是，她独自隐居在这里几年了，不希望我来看她，就这么简单。”
许如清没有说明原因，江淼也识相地没有再问。倒是肖秋岚主动道：“小雨她爹把我绿了。然后我就像个失败的怨妇一样抛弃女儿落荒而逃了，就这么简单。”她点起一根烟，显得很平静，缭绕的烟雾遮住了她心口的伤疤。
“妈！别这么说！你没有错，没有错······是我当初对不起你······你不要这么说自己，我不想你这么说自己······妈，我好心疼你，我好想你，我也真的不理解你。妈，这几年你经历了什么啊？以前那个温柔而强大的你去哪儿了？”许如清努力想要像母亲一样冷静，她却像专属于肖秋岚的火把，一触即燃。言语无法抑制地喷涌而出。声音带着细微的哭腔，似无家可归的候鸟在风中呜咽。
“人是会变的，小雨。知书达礼、温而尔雅的那个我没能从那个风雨飘摇的家中夺回任何东西。从前的我已经死了，我不想你再见我，因为我不愿摧毁你心中那个肖秋岚，那个温柔而强大的母亲。”
“那我们不谈过去。妈，你还记得吗，是你教我的，永远保持自省，这个习惯我一直保留到了现在，它不仅仅是理想乡的永久指针，在我偏航时指引我到达彼岸，它也是沿途的风景，因为有它，终点不再遥远，旅途不再单调。”
“它曾是我所谓“低级”和“高级”快乐的均衡与总合。”许如清感受到母亲仅剩的一抹温存，刚想放纵自己沉溺其中，却发现那不过是坳堂上的区区杯水罢了。
她越想沉溺其中，就越是渴望更多的爱与温柔，就越是感到钻心剜骨般的疼痛。
“妈，你走后，理想乡就已经倒塌了。现在的我，只是个追求低级快乐的行尸走肉罢了。妈，那你呢？你过得怎么样？”许如清微微抽泣着，她伸出手好像想抓住些什么，却发现母亲与她的距离那么远。
“我过得很快乐，小雨。因为我说服了自己，我现在就tm在理想乡。因为我成功将低级的肉｜欲的快乐拔高到精神层面，拔高到灵魂层面。”肖秋岚忽然情绪激动，说着荒诞的理论。
许如清的目光处处透着悲哀。“妈妈，你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人确实是一种懒惰的、自甘堕落的生物。但不管多么糜烂的人，都会在某一刻，被灵魂的空虚填满、吞噬，巨大的虚无感会摧毁你的意志。沉沦于低级快乐和肉｜欲的人，是会被打败的，不是《老人与海》中的毁灭，而是其中所说的人所不可能被打败的打败，是真正的灵魂的褪色。”
“这一刻，也许是刷短视频到深夜时手机关机，你被黑暗包围；也许是宿醉后看到那冉冉升起的太阳，你发现月亮的清辉还留在身上，光无法照到你；也许是吸｜毒后从极乐世界回来，看到自己依然身处泥潭；也许是无休止的鱼｜水之欢后——”
“够了！”肖秋岚青筋暴起，全身颤抖着，“你根本就不懂。”
“小岚，你怎么了？”这时，老板娘陈沐刚刚进来，把门关好就发现肖秋岚浑身战栗着，于是慌张地跑到她身边。
“小雨，你说鱼水之欢后会怎样？我现在就给你看看，我tm过得有多好。”肖秋岚突然变得像个疯子，她尖声叫着，然后将陈沐按在墙上，陈沐的脑袋重重撞上画中的太阳，她张嘴想要表达疑惑，发出的声音却被一双苍白的嘴唇拦截。
陈沐被肖秋岚的大腿狠狠压住，她不断扭动着身躯，手在肖秋岚后背捶打着，她想要张嘴大喊，却像城墙被攻破了一样，肖秋岚温热的香舌似游动的小蛇，狡猾的抓住这个机会趁虚而入，然后粗暴的搅动着，刺激着陈沐的舌尖分泌更多的津液。
悱恻缠绵，缱绻难分。湿热交触那一刹那，陈沐觉得自己浑身都软了下来，抓在肖秋岚背后的双手也成了亲密的抚慰。
肖秋岚缓缓抽身，牵扯出连绵的银丝，再看向陈沐的眼神，已变得意乱情迷，陈沐却好像突然清醒一般。
一记响亮的耳光。“你疯了？！”
肖秋岚不语，她的嘴唇快速爬上陈沐诱人的脖颈，张嘴用力的一咬，陈沐吃痛，娇喘出声。
肖秋岚停下嘴，捧起陈沐那张因痛扭曲而冷峻中尽显娇媚的脸庞，“沐子，现在，跟我做。”
不容陈沐说话，亲密的热吻便已再次落下。
江淼和许如清早已在一旁看傻了，仿佛时光已经停滞。
蛟龙狂舞玉山白雪，娟柔纱轻凝脂滚烫，吐气如兰水光隐隐，玉骨冰肌欲拒还迎。炽热的灵魂相交相融，潮起潮落。
江淼觉得身为好孩子不该看这些，本想闭上眼，却发型一旁的许如清早已哭成泪人，瘫在椅子上无声地啜泣着，她只得让许如清躺在自己大腿上，手忙脚乱地抚慰着许如清，却无济于事。
这tm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江淼觉得活了十六年，今天受到的冲击颠覆以往。
旁边的云｜雨之事还在继续。
纠结于陈阿姨到底是痛苦还是享受，江淼还是不放心地抬头看了看，小小的小灵再一次被震撼。
游蛇翻云覆雨，激起潋滟水花。情｜欲如潮。
结束后，两人都已是香汗淋漓，浑身赤裸的抱在一起，不停喘息着，陈沐主动吻向肖秋岚，唇瓣相触那一刻，肖秋岚却将她轻轻推开，“累了。”
陈沐眼中闪过一丝深到骨子里的落寞。但她还是虚弱地笑着对肖秋岚说，“都怪你那么急，被小朋友看到了，怎么办。”
“本来就是给她们看的。”肖秋岚又恢复了冷淡的声音，她起身迅速穿好衣物，来到许如清面前。
许如清缓缓从江淼大腿上起身，眼角是早已风干的泪痕，她目光空洞，面容呆滞，冷若冰霜。
肖秋岚捏起许如清的下巴，“小雨，我来告诉你鱼水之欢后是怎样的。你看妈妈，现在漂亮吗？”
肖秋岚已是不惑之年，原本阴柔的面容现在泛着桃花，更添了几分妩媚，苍白的唇瓣也红润起来，轻轻开盍着，像诱人的苹果，让人忍不住一口咬上去。面部线条流畅柔和，眉峰淡而有韵，一双杏眼婉转可人，海鸥鼻灵动娇俏，标准的古典东方美人。
“漂亮，甚至比几年前在家里的时候更漂亮。”许如清滞滞地轮过眼球，看着肖秋岚，实话实说道。
“都说相由心生，这就是享受生活带给我的东西，鱼｜水之欢也好，终日无所事事也罢，这tm就是我理想的生活，你懂什么？看了点书就自以为精通天下事，看透人心了？你凭什么否定我？！”
许如清忽然站起来抱住肖秋岚，“凭我的心啊，妈妈。我的心始终是和你连在一起的，亲情的纽带，曾经爱过的证明······你听，它们频率一致的跳动着，我是你的女儿，我是最了解你的人。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该是这样的人。”许如清把头埋进母亲的肩膀，不卑不亢地开口道。
肖秋岚身子一瘫，向后仰去，一旁刚刚穿好衣服的陈沐立刻过来扶住她。
“小雨，今天先别说了，就这样吧。你要给你妈妈一点时间。”肖秋岚全身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她艰难开口，“我去叫餐。”说完，安顿好肖秋岚，她步履匆忙地走了出去。
肖秋岚双目无神的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如清静静坐在一边，也陷入了思绪中。
唯有江淼，只是出来玩的江淼，莫名其妙被带到这儿的江淼，莫名其妙看了一出女欢女爱戏码的江淼，整个人完全傻掉，她无助地四处张望，抛出哲学三连，“我是谁？我在哪？我将去往何方？”
无人回应。
幸好陈沐及时回来，招呼了她们几句，“准备洗手吃饭吧，有什么事都之后再说了。”
江淼这才机械地起身。
之后的饭局可谓黑云压城，众人不但缄口不言，气氛亦十分沉重。饭菜很简单，似乎陈沐也觉得大家都无心用餐了，随便叫了几个家常菜。
草草收场后，四人各自沉默，陈沐身为老板本应活跃一下氛围，但今天肖秋岚的反常让她没有这个雅致。
十分尴尬的冷场由许如清打破。
“妈，干妈，谢谢你们的招待，我和淼淼就先行告辞了。”她僵硬地扔出谢辞，拉着江淼走出了房间。
无人阻拦，也没有回应、叮嘱。
许如清拉着江淼健步如飞，似乎想要赶快逃离这个世外桃源。踏出沐岚山庄，那扇隐居着太多故事的大门缓缓合上，许如清忽然脱力，靠在门上大口喘息着。
冷汗层出，江淼顾不得考虑之前那些烂事，安抚着许如清。
终于，许如清平静下来。“千言万语留给后文。今天先享受余下的时光吧。淼淼，答应我，你能做到吗？度过一个平淡的下午，再谈其他。”
“好，我答应你。”江淼也觉得现在想不出个名堂，索性暂时遗忘这些破事。
两人埋下头良久，调适着情绪。再抬头时，又已经风和日丽，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