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好名姓交了钱,李延玉见那女人将右手边条绳一拉,方才带她进来那男人便又过来。
“荣员外家万年。”女人念罢,引路人立即会意,便向李延玉做个请的手势,在前带路。李延玉随他走过这长廊,又上一层,面前惟一扇宽门,上有花雕,狮头铺首衔门环,倒像个院门制式。引路人将李延玉带到,便快步下楼,留她一人在此。李延玉看着眼前这几有两人高的大门,惊奇不已。她方才在街上时,看这楼不过两层,不曾想现下已走了四层,当真是不可貌相、别有洞天了。
然犹疑不过一瞬,行百里者半九十,万不可在这最后时刻胆怯。李延玉捉起门环,轻敲两下,想着若里边还有花样,便……似也没其它法子,不过硬着头皮闯而已。此番又不似白云山庄那回,若没些身手断难脱身。常言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李延玉这些年别的不说,与形形色色之人交谈只多不少,若论喝茶侃天地,她倒是不怕。要是这荣万年气场强大且不好打交道,下次再来便是。
一小厮开了门,一言不发,只做手势请李延玉进去,方入内便是座假山水池,四面窗户洞开,十分亮堂。这假山背靠堵画壁而立,周遭雕梁画栋引人注目。她绕过画壁,便是顶门框,与对侧门框相称,进这门框一转身,先是条直廊,末端又分为左右两条弧形走廊,最终仍汇于一处。李延玉走过回廊,便见着远处朱红双扉,门窗上还纹着四盘长结样式。
李延玉缓步至门前,既无人通报,只得叩叩门扉,自报家门:“在下林雨桐,欲见荣员外家万年阁下。”
“林少侠,不必客气,请进罢。”听着是个老者嗓音。
李延玉推门而入,见里间烟雾缭绕,鼻里立为浓香填满,既热且腻。正对门的床上,一黑发老者斜倚塌上,脚边一侍女持扇送风,手边一侍女端烟杆待命。这老者戴顶白皮弁,身着墨色对襟裘衣,神情悠然。
见李延玉进来,他向手边侍女招招手,那侍女便把烟杆置于架上,扶他坐直身子。
“林少侠这般大方,老夫便接了这委托,哈哈哈哈!”他自得其乐地笑着,其笑声如洪钟,音洪亮而底气甚足。他伸手递出件东西,那侍女便接过送与李延玉。李延玉一看,却是方押下的林雨桐名牌。
“敢问阁下便是……”李延玉接过玉牌,拿不准要如何称呼他。
“老夫便是那荣员外家万年,林少侠唤我荣员外便是。”荣万年招手要李延玉坐至床边椅上,他手边侍女立退开,空出位来。
“林少侠是欲饮酒?饮茶?还是喜素饮?”
“谢过荣员外,然雨桐不过几句话欲问,便不劳烦了。”
荣万年呷口茶,眼却不理李延玉,慢吞吞道:“好,好。”他正正身子,理理襟袂,方问:“林少侠,欲问何事?”
李延玉拱手致意道:“谢过荣员外。雨桐有一友名李延玉,去年因不明缘由,为贵堂中人关照,后幸得苏梨大侠相助,方得知乃是有人于贵堂同系发令,欲取她性命。听说贵堂令出必行,非买家销令不休。为救她性命,雨桐多方打听,方晓得荣员外似有门路,故斗胆登门,望荣员外赐教。”
荣万年与手边侍女耳语几句,那侍女便去旁边取来纸笔。
“劳林少侠写下友人名姓。”
李延玉写毕,便见那侍女收回纸笔,又到一边不见人了。
“林少侠说经多方打听,方打听至我这里。敢问,是何人说与林少侠,老夫似有门路的?”荣万年笑问,本就柔和的面部愈加慈眉善目起来。
李延玉虽拿不准他用意,然事已至此,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姑且顺着先前勇气,摸出那张笺纸:“是折柳社……”
“哈哈哈,好,林少侠不必说了,我看这纸,便明白了。”荣万年抚须轻笑,“林少侠且稍等片刻,我已命人去查,定给你个结果。”
“晚辈谢过荣员外。”李延玉暗暗松口气。
“林少侠真不欲喝些什么?此番等待,可长可短。”
“不必,谢过荣员外好意。”
两人静坐半晌,荣万年忽笑道:“实是不好意思,林少侠,我这身子骨大不如前,侧卧方舒服些,便得罪了。”
“哪里,晚辈不敢,荣员外请便。”
时间静静流动,外间天色渐暗,然而人声却逐渐热闹起来。
“说来……”李延玉一惊,以为荣万年早睡着了,“林少侠那位李姓友人,现在何处?”
“亦在洛城。”李延玉犹豫片刻,“与另一位友人同在旅店。”
“呵呵呵。”荣万年呵呵笑道,“是在等你好消息吗?”
“雨桐自然希望是好消息……”
“林少侠且宽心,必是好消息的。”
两人说着,方才那消失许久的侍女终再现身,手上多一叠纸并盏灯。荣万年接过纸,眯眼翻上一翻,笑道:“林少侠且听好了:那关你友人之令,乃是自长安发出,委托人姓关,单名个民字,黎民百姓。”荣万年一顿,笑看李延玉,见她点头,方续道:“此令乃是去年季夏之月发出,期限一季。发令后立为江陵有人接取,却期满不行;孟冬月又被天都府人所接,又是逾期。现下,此令尚无人接取。按本店规矩,一令经三次逾期,可询于委托人,是否销令;若委托人执意发令,则可行更改。”荣万年示意侍女将一张写有信息的纸递与李延玉,“林少侠,可听清了?”
李延玉听荣万年一番话抑扬顿挫,却是字字珠玑,激动不已,抱拳道:“谢过荣员外,晚辈受益匪浅!”
“林少侠客气了,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可还有其它欲问之事?”
李延玉踌躇片刻,终提出她觉着奇怪之处:“荣员外这般容易便将买家消息说与我,岂非对他不利?”
荣万年抚髯数遭,终笑道:“林少侠,老夫已说了,不过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荣万年招呼持扇侍女亦停了摇扇,由两人搀扶着起身,手扶床沿看着窗外。夜幕初临,而华灯已上,御街上纵是平日里少有人光顾的高档器具店,现下亦是门庭若市;中段各大酒家招牌上已添上许多新奇玩意儿,各家大厨亦是摩拳擦掌,颇有些争奇斗艳之势;末段大舞台上,民间艺人已陆续到达,好事者早将之围了个里外三层;纵是平日一派死寂的旧皇城,竟已燃起花灯,宫门隆隆,不知是否在为难得一次的开启蓄势待发?
荣万年看得痴了,半晌方回过神,见李延玉仍立于身后等他下文,摇摇头道:“林少侠何必为仇人打算,这天下之事,顾好自己,方是第一。”侍女递来拄杖,荣万年敲敲地面,便缓缓迈开步子,“上元灯会将启,林少侠不如叫上友人,难得尽欢一番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