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混沌的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浮出海面,晒得我身下的沙滩暖烘烘的,甚至发烫,连我的皮肤也好像被火烤过一样难受。汗水浸湿了前胸后背一大片衣料,让我浑身不自在。加上昨夜宿醉,头痛欲裂,恶心感一阵阵袭来,我几乎没有力气站起身,索性就继续侧身躺着。
这时我才注意到卷轴屏幕上的提醒,划开一看,二十八通未接电话和几条短消息。电话……我揉着额头回忆自己昨晚干的事儿,才想起我给Yang打了通没有缘由的电话,然后又掐断了。所有的未接来电都是她打给我的。一整个晚上,几乎每隔二十来分钟她都会打一次,也许一夜未眠。
我扰乱了她的心绪,连同我自己的也一并搅乱了。
烈日中空,整个Vale海湾被耀眼夺目的阳光所吞没。涨潮的海水有些温热,已经没过了我的小腿,仿佛我稍有不慎,就会溺死在被阳光笼罩的海里。太阳光照得我眼睛刺痛,我开始无法控制地流泪。我没有勇气回她电话,或者说我不敢听见她的声音,这会让我感觉自己好像在悬崖边上行走,摇摇欲坠。
我忍着头痛从沙滩上爬起来,摇摇晃晃走了一段路,步调才稳下来。凭着模糊的记忆,我找回了自己丢掉的短袖外套和手提包,哦,还有那双黑色绑带高跟鞋,一切完好,看样子昨晚这片海滩只有我一个醉鬼在发疯。我松了口气,草草打理了下穿着,便挪着步子走到公路边,招手叫下了一辆计程车。
司机是个有些微胖的中年男人,回酒店的路上他一直哼着轻快的小曲,却时不时透过后视镜担心地注视我,好像生怕我会忍不住在他心爱的车上呕吐,毕竟我一身酒味。更糟糕的是,我也偶然间从车窗上瞥见了自己狼狈的样子:头发凌乱,还黏着些沙子;因为大哭过,脸上的妆全花了……
卷轴又响起熟悉的电话铃声,不消多看我就知道是谁打给我的。我紧张得呼吸都快停止了,甚至心跳也紊乱起来。
我不会接的。
又过了两分钟,这次Yang直接给我打视频电话了,我吓得差点尖叫出声——我忘了设置她的号码权限!于是我连忙摁下卷轴的关机键,给了它一个痛快的休眠机会。
“呃,不好意思,小姐,请问你遇到什么问题了吗?”等红绿灯的时候,司机用手指敲着方向盘,忐忑地问道。
“嗯?”我脸涨得通红,气氛尴尬不已。
“比如被有暴力倾向的前男友纠缠不休?”他扭头看向我,皱起眉关切地说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严重的话必须报警。我之前的乘客就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我移开视线,恍惚间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不愿提起。“不是,我只是现在不便接电话。”
“好吧。”绿灯亮起,他也不便继续问话。
我望向窗外,街道上的光影从我身侧飞快地掠过,明媚却刺眼,什么都看不清。视野中唯一清晰可见的是Beacon学院标志性的建筑,正高耸于Vale河谷的悬崖之上,远远地俯瞰着整个Vale城区。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过去的记忆逐一浮现在脑海中。
我和她所有的故事开始于这里。
Yang是那个唯一让我怦然心动且过目不忘的女人。
但我第一次见到她不是在学校,而是在Vale市中心的一家酒吧。
那是入学的前一晚,Velvet和我约定去餐厅吃饭。Velvet是我在高中时的学姐,也是我的朋友,自打她到Beacon念大学之后,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了。她性格内敛沉静,因为自小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加上在技术编程上颇有天赋,高中三年级的时候Beacon就直接破格免试录取了她。
“恭喜你成为Beacon学院的学生。”我刚落座,Velvet就微笑着把一捧花束递给我。
“谢谢。”
我接过她的礼物,脱下风衣,在等待上菜的时候便和她聊起了彼此的近况。当时我刚刚摆脱了一段不太健康的关系,甚至和过去多年的好友们也通通切断了联系——这是我在人际关系上的自我保护机制,一向如此——所以能重逢她,于我而言反倒是一个新的开始。
Velvet很容易脸红害羞,尤其是和我谈到她心仪的对象时,更紧张得吞吞吐吐,说不完整一句话。
“所以,你现在没有住在学校,而是和她还有别的人在市区合租了房子,久而久之,你发现你喜欢上了她?”我不紧不慢地替她总结道。
“差不多是这样。”她缓缓点头,“但我不确定她对我什么感觉……”
话还没说完,Velvet的电话铃就响了起来。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连忙向我抛来一个抱歉的眼神,起身就出去接电话了。
我喝了几口餐厅特供的调味啤酒饮料,脑袋里思绪飘飞。我不太确定在往后的生活中,我是否还能遇到正确的人,不再陷入压抑窒息的关系中,不再不停地自我怀疑和踌躇不前……
过了好几分钟,Velvet才挂断电话回来。她脸上又浮现出带着歉意的红晕,犹豫着对我说道:“Blake……你可以……可以去酒吧吗?”
我大概猜到是她那位在意的人中断了我们的晚餐,要约她去玩儿了。或许,我不介意……当一次电灯泡?反正当下也无事可做。
“可以。”我笑着回答她。
我们走进Just Rite酒吧。一支小型摇滚乐队正在舞台上驻场演出,舞池里人群随着节奏蹦迪狂欢,吵得我鼓膜阵痛。头顶上的紫蓝色冷光忽明忽暗,与舞池周围不停闪烁的暖光交错辉映,给人一种暧昧迷醉的氛围。我吸了口气,鼻腔里全是酒精和香体剂的味道,久久不散。我一只手捧着花束,另一边的手臂上还搭着之前脱下的黑色风衣,身上穿着的却是白色衬衫和淡紫色半际长裙,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颇有些尴尬,连手脚都不知道该何处安放。
“我想去一下洗手间。”我对Velvet说道。她也没多问,只是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微笑示意我待会儿发消息联系。
我绕开扎堆的人群,顺着洗手间指示牌方向走去。转了几次弯,我几乎快听不见人群的沸腾声了;原本在耳畔爆炸的摇滚乐只剩下模糊的鼓点,像极了我粗跟短靴踩在木地板上,踏踏作响的声音。
洗手间靠近酒吧后门,门半掩着。或许是壁灯坏了,走廊上晦暗不明,只能凭着门外路灯照进来的微弱的白光看见几个戴兜帽或者是棒球帽的人杵那门口抽烟,云雾缭绕,气味刺鼻。他们大声讲着黄色笑话,其间还打量了我几眼。我皱着眉走进洗手间,关上门,把他们隔绝在外,然后走到盥洗镜面前,从挎包里拿出化妆包补妆。
我一直透过镜子注意着身后,有个金发女孩从隔间走出来,穿着印有字母的橙色露脐吊带和牛仔超短裤,看上去她刚酒吐过。她观察了我大概半分钟,我没太在意,只是垂下头翻包,然后拿出口红,旋开涂唇。
“嗨。”她打招呼道,然后走到了我身边接水洗手。
她在和我讲话?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反应了几秒钟,有些迟疑地侧过头回看她,而她正微笑着注视我,目光热烈得好像有温度,烙在我脸上,搞得我两颊发烫,心脏都差点漏了几拍。
她身材高挺,稍微弯身才能和我平视。她的眼睛是迷人的浅紫色,披肩的长发像金色的波浪垂及腰间;左耳边的几缕头发别在耳后,露出了和她瞳色一致的耳钉。她很漂亮,漂亮得有些过分,根本无需再添任何地修饰。
“晚上好……”我回应她,这才发现自己望着她的脸出了神。
“晚上好。”她笑得更灿烂了,一只手撑在盥洗台上,离我更近了一步,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吐息,是某种鸡尾酒的味道,应该很甜。
我本能地偏移了视线。
“你口红的颜色很好看,我喜欢。”说完,她对我眨了眨眼睛,收回放在我身侧的手臂,直起腰,转身离开了洗手间。
她八成是喝醉了,我大概也被她的胡话给灌醉了。我盯着手里的口红愣了一下,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支的色号如此漂亮……我有些手足无措,把所有东西收回包里,向门口走去。
外面忽然变得更吵,有人吹着口哨起哄,“金发小妞,有兴趣陪我们吗?”
但我还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冷淡中带着一点不屑,“不好意思,我没兴趣跟你们喝酒。”
“你很火辣,你知道的。”我猜说话的人是之前在后门抽烟的其中一个,他们令我非常反感。十分钟前我就觉得,他们应该被丢进后门外的垃圾箱里直接送去火化处理,而不是现在站外面骚扰女人。
“你们快滚开,别逼我动手。”
“哇哦——”
“不要,碰我的头发和屁股!”那个金发女孩怒气冲冲地吼道。接着我听见了拳头砸在身上的声音,几位垃圾袋先生惊呼了起来。
我的心突然揪紧,担心她出了事,于是我打开洗手间门跑了出去。后门大开着,外面的亮光变得有些刺眼。一声闷响,我正好看见她把其中一个男人摔倒在地。而另一个被惹恼了,想趁她不备从身后搂住她把她抓开扔一边。我直接快步冲上前,挡在她之前抬脚用力踢开了偷袭者,然后又踩他身上,踹了一脚。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动手打架了。
她抬头震惊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在我分神那一刹那,她在我耳边又挥了一拳甩了一腿,剩下的那个男人也仰头倒在了地上。
她耸耸肩说道:“我自己可以搞定。”
但是还没等我回她话,刚躺下的那几个男人就已经捂着肚子跌跌撞撞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什么都没说,抓起我的手就往后门外跑。我甚至没意识到她牵住了我的手,只是下意识地迈开腿跟着她。跑了好一段路之后,她终于停了下来,我们都累得气喘吁吁,不过她平复得很快。
“没想到你会踢人。”她弯起嘴角对我笑道。
我的手还放在她手心里。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笑道:“我也想不到……所以我们现在……该去哪里?”
“你想兜风吗?”她眼睛里闪着光,“我可以骑车带你。”
“想……但是不能跟你一起。”
“为什么?”
“我可不搭醉酒司机的车。”我调侃着说道,然后抽回自己的手,嘴边还挂着笑容。我瞥了眼身后,确定没人追上来,于是打开卷轴翻地图,打算绕一圈回酒吧,Velvet还等着我。
“你要回酒吧吗?”她跟上我脚步,双手插裤兜里问道。
“我还有约。”我抬眼看她,想知道她作何反应。
她只是撇撇嘴说道:“那我请你喝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