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的媒体，”见水市西区分局重案组的周晓寒警司满面怒容地闯进自己的办公室，左手摘下警帽往办公桌上一丢，右手从饮水机下接了一杯冰水。她拿着水杯，目光锐利地看向坐在待客沙发里的越梦河：“怎么样，艾格尼丝帮你确定罪犯身份了吗？”

“我还以为您是在为答案太多而恼怒呢。”蜂蜜色眼珠的警官玩笑地答道。重案组的警察们都或多或少地体会过，案情发布会是怎样一种难熬的经历。半数的媒体们怀揣着直击痛点的问题，另半数媒体则早就编好了自己的理论，只想尝试着从警察脸上套出一点儿赞成或者难堪的表情来当配图。说老实话，后者比前者更烦人。

周晓寒嘲讽地笑了笑，但完全没有生气。她了解越梦河的脾性，如果不是有了正面结果，她是不会在这时节开玩笑的。

“靠杀人谋取关注的变态、突然失控的破产灰民、从公司里逃出来的疯子改造人，你更喜欢哪一个？我立马把他们的联系方式给你。”

“疯子改造人那个，我倒不算特别陌生。”

周晓寒立刻收起了笑容。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越梦河的左臂，在那件长袖警察作训服之下，是一条彻彻底底的机械义肢。

重案组内有三类警察：像越川那样侧重于跑现场做调查的警探；像周晓寒这样管理和办案都做做的警司；还有越梦河这种经受过大量赛博生化改造，集调查和抓捕职能于一身的行动警官。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不借助同样极端的手段，警方很难追捕那些大肆改造以至于真真切切武装到牙齿的凶恶暴徒。然而，这项举措并没有受到所有人的认可，一部分的市民恐惧且反感改造后具备超强能力的行动警官，认为他们不该再被算作正常人类，甚至做出印有“以疯制疯”这类攻击式标语的海报来表示反对。

越梦河很少主动提起所遇到的麻烦，但是曾经有一次周晓寒和她共同参加的结案发布会上，有一位记者明目张胆地提问她在抓捕罪犯的过程中是否有物伤其类的感觉。那回周晓寒以挑衅警方的名义让警员把他拖了出去，顺带揍他几记黑拳，长长记性。

这会儿她也想揍自己两拳。

“对不起。”

“没什么，我倒挺喜欢您把这事儿忘得这么容易。”

“好了，别再骂我了。”周晓寒摇摇头，喝了口水：“告诉我吧，这回嫌疑人在哪里露了马脚？”

“事实上，他几乎什么都没有做错。面部伪装，出租车代步，办事前先电磁干扰，使用便宜常见的武器，事先规划好逃跑路线......就算是我，也很难做得更好了。”

“他可是在那间餐厅里射杀了四个人，抢走价值十四万六千元财物的罪犯哪，你能别这么诚实地表扬他吗？”

“十四万这个数字基本上都得归功于他杀死厨房里最后一名受害人时拽走的项链，在柜台上他没捞到太多好处。”越梦河继续诚实地指出：“他只是冲着杀人去的。您读过目击者笔录了吗？”

周晓寒摇了摇头：“只来得及看了越川写的摘要。大部分人都没来得及看到什么，不是吗？凶手一进餐厅就枪杀了柜台后的一位服务员，要求他们把值钱财物装袋给他。此时视线外的顾客趁机逃跑，因此激怒凶手。冲夺门而逃的顾客一通射击后，他反抗并杀死了一位见义勇为的顾客，随手拿起柜台上的财物就穿过后厨从进货通道离开。在后厨他杀死了一位没来得及藏起来的员工，抢走她的项链，扬长而去。整个过程不过五分多钟。”

“对呀，您瞧，他其实并不懂抢劫。”越梦河说：“他懂得掩藏身份隐蔽行动，但不懂人群控制，也不晓得怎样才能最利落地拿到最值钱的物品。像这样抢劫的人要么是傻瓜，要么就是压根儿没想抢劫。反正我不觉得他是傻瓜。”

“所以他去那里只是为了杀人。”周晓寒点点头，认可了越梦河的说法，“私人动机？”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出于私人动机。”越梦河引用了这句见水市警察学校校长的名言，然后深入地解释道：“这个罪犯是个做事有规矩的人，他在行动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周全的准备。他显然知道自己很难做到在一家人满为患的早午餐餐厅里控制到每一个人，要想完美地满足自己的动机，那就得从一开始就下手。”

周晓寒替她总结道：“所以他真正的目标是他一进门就杀死的那位餐厅员工。对那位被害人，艾格尼丝怎么说？”

“林毅，二十二岁，见水市理工大学三年级学生，在问荆餐厅兼职工作。他在校外租房住，越川已经向他的朋友邻居打听过了，有一个符合凶手形象的家伙两天前和他大吵了一通。”

“是吗？”

“邻居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但争吵最终的结果不算特别美妙。”

“死亡威胁，嗯？”

“吵架嘛，通常都是这样。”越梦河耸了耸肩，说：“所以我请艾格尼丝深入调查了一下林毅的工作与生活，结果发现他在暑假的时候参与了一家实验性康复工作室的实习工作。”

“我已经有所预感，我不会太喜欢你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我自己也不大喜欢，但有什么办法呢？“越梦河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全息相片，递给周晓寒：”约翰尼·孙，曾用名孙一帆，拉莫金安保公司前员工，目前是个自由职业者。离职理由是老套的机能下滑，他的右腿开始排斥公司为他提供的那些精巧植入物，并产生一系列的排异症状。六个月前，他开始出入那家实验性康复工作室，接受前沿疗法治疗。一个月前，他被剔出了患者群体。“

周晓寒接过那张相片，那是约翰尼·孙在拉莫金安保公司工作时的证件照，看起来严肃又果敢。她叹了一口气，退了几步，坐到自己的办公桌上。

“为什么他突然被剔出去了？“

“我不知道。“

周晓寒讶异地抬起眉毛：“艾格尼丝也不知道？“

“这个工作室是卡哈尔生物医学中心投资的项目，位于卡哈尔园区内部。您也知道那些大公司都是什么德性，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这个情报和犯罪行为相关联，艾格尼丝就算知道答案，也不能告诉我们。“越梦河说。

“嗯。但他一定是因为被剔除的事和林毅争吵，对吧？”

“林毅的通讯记录证明事实比这个要稍微复杂一点儿。就在约翰尼被剔除之后，林毅私下联系了他，说给他两万块就能帮他重新加回去。很简单的骗局，但是约翰尼相信了。直到半个月前又一次疗程开始没有音信，他才意识到被骗，开始找林毅的麻烦。”

“好吧，现在我们有动机了。”周晓寒想了想，问：“有物证把他放到现场吗？”

越梦河点了点头。

“感谢烦人的越川警探和心意难测的幸运女神，紧急响应小组在运货通道外的巷子里找到了被掰碎丢弃的电磁干扰微件。一次性的黑市货，材质不咋地，刮了他一点表皮细胞下来。DNA匹配上了医保库里的存档。”

“干得好。”周晓寒舒了一口气，微笑地看着蓄势待发的行动警官：“这么说，现在你只需要我授权了，对吧？”

“您也可以拒绝。”越梦河平静又诚实地说：“从嫌疑人的表现看来，他是个有理智懂纪律的人，会暴力拒捕的概率不大。”

越梦河的话让周晓寒稍稍思考了一下。但最终，她还是摇了摇头，说：“要对付犯下如此恶性事件的嫌疑人，不能抱持乐观的态度。我现在授权越梦河行动警官前去逮捕嫌疑人归案，如遇紧急情况，可采取一切必要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