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段的安家十六期公寓大楼还算安静，找得到工作的都在外工作，没有工作的倒霉蛋要么还在睡觉、要么已经耐不住无聊出去活动活动腿脚。一切有趣的活动都得在四个小时后的夜晚开始，在午夜左右达到高潮，等到凌晨两点，警察们就会频繁接到收拾残局的电话了。

越梦河不确定约翰尼·孙此时是否会在他栖身的公寓里——医保库档案里的住址早已过期，艾格尼丝和她花了一点儿工夫才在系统里找到一位街头巡警，曾经在安家十六期公寓大楼的枪房见过他。枪房老板原来是约翰尼在拉莫金安保公司培训营里的同期，他知道约翰尼目前正借住在一位朋友的沙发上。那位朋友就住在安家十六期公寓大楼里，一四零九。

越梦河知道自己的希望是约翰尼这会儿不要在家，让她能安静地收集自己需要的信息。他的朋友当然不会在家：他有一份集运场的日班工作，艾格尼丝确认他今天已经打卡上班。但约翰尼这种擅长隐藏首尾的自由职业者就没法儿说得准了。他可能在家，可能出去闲晃了，也可能找了个日结的短期工作——出城倒是不大可能，艾格尼丝没有在收费站录像中识别到他。

如果不是非这样不可，越梦河不怎么喜欢在嫌疑人的家中执行抓捕。家代表着一个人的安全感，侵犯嫌疑人的安全感，通常意味着更大概率遭到反抗。很显然，如果不是非这样不可，她也不怎么喜欢和嫌疑人动手。

电梯里的控制面板在越梦河展示警察识别码后不情愿地变绿，然后嘎吱嘎吱地带着她来到十四楼。她一脚踢开挡在电梯门外的一袋生活垃圾，黑色塑料袋里的易拉罐叮当作响。躺在墙角听感官剧度过宿醉的流浪汉睁开眼睛，冲她恼怒地哼哼了两声。

一四零九位于走廊的最深处，同层最差的几个位置之一。简单的电子密码锁大门上被街头艺术家一视同仁地喷涂上没什么意义的脏话，浓墨重彩的颜色间隙隐藏着一些不怎么起眼的褐色斑点。门下的缝隙里透着自然光，这不是个好兆头。

越梦河按了下门铃。门铃竟然管用，隔着门板发出嘶哑难听的漏气声，但没人来开门。

于是她再按了一遍铃。这一次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越梦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里不安的感觉更深了。她从左侧裤袋里拿出一支灌满蓝色药水的微型药仓，装进左侧颈部的医用注射口。注射口产生的气压将十微升药物迅速压入她的循环系统。在她意识到之前，熟悉的燥热已经爬上她的全身。

这是研究所为行动警官们准备的特殊药品，代号很好听，叫做“夜莺”。它的本质是一些人造分子，恰巧契合那些被编辑入她体内的人造受体，从而可以迅速地提高她的身体素质。研究所在这事儿上花费了很大工夫，主要倒不是为了改善药效，而是要想办法让它难以和普通人体内的天然受体结合。也就是说，如果今天她在此殉职，某个瘾君子偷走她身上带的夜莺想要好好爽一爽的话，那他可要失望透顶了。

越梦河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一边抬起脚，向门锁位置猛地踢了一下。锁体上的密码输入界面霎时破碎塌陷，微微弯曲的锁舌从破碎的门框里滑了出来，一间普通的单身汉公寓颤悠悠地在行动警官面前展开。

“砰！砰！砰！砰！砰！”

大门打开到一定程度，门内露出一把架在三脚架上的杠杆式连发霰弹枪，枪口已然亮起火光，弹丸呼之欲出。五发霰弹在三秒钟内倾泻而出，将公寓对面的墙壁削秃了一层，露出水泥下的高聚塑料底板，但没有擦破行动警官身上衣服的一丝纤维。早在撞针点燃雷管之时，越梦河就已经听到爆鸣，意识到门后隐藏的陷阱，因此在霰弹离开枪管之前，她就已经闪身来到门内的安全区域。

“老法子的陷阱，挺好的，就是这扇铁门不大合适，要避开它就得浪费奇袭时间。”越梦河伸手从三脚架上取下霰弹枪，随便地把枪管拗弯了一百八十度。她将报废的枪支往门口粘的衣帽钩上一挂，看向抱着冲锋枪坐在沙发里的约翰尼。

“你好，我是见水市西区分局重案组的行动警官，越梦河。”

约翰尼没有移动，也没有回答。越梦河眉毛一皱，第三次感到一丝不祥。

“约翰尼·孙先生，警局怀疑您涉及十月十二日的暴力杀人案，”越梦河一边进行着正确的流程，一边缓步靠近嫌疑人，“请您跟我过去配合调查。”

仍然没有动静。越梦河的眉头拧出好大一个疙瘩。她能听见约翰尼发出的微弱的呼吸声，看见他睁开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什么神采，她仍然希望这是出于老兵身上常见的麻木。然而除此之外，她没有察觉到任何一点正常人面对外界刺激应有的变化。

“孙先生？”

即使越梦河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约翰尼·孙仍然一动不动。她先蹲下来，伸出手去试探约翰尼颈侧的脉搏——搏动感微弱又缓慢，但仍然存在。然后她从腰带上拔下多功能小刀，锋利的刀尖扎进约翰尼的指尖。还是没有用。

“靠。”

他没有死，越梦河烦躁地意识到，但比死了还要惨。目前的情况是，出于不明确的原因，他摄入了某种神经阻断剂，以至于成了这副无法操纵自己身上任何一条肌肉的惨样儿。

这为案件带来了几个新的问题，然而越梦河来这里的目的本来是为了解决问题。她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挫败地从约翰尼手中取下枪支，合上保险，卸下弹夹，放到一边的茶几上。接着她以同样的方式解除了他腰带上夹带的折刀和手枪。

确认约翰尼身上再没有别的武器后，越梦河打通了警务调度中心的电话。

“安家十六期公寓大楼一四零九，嫌疑人被神经阻断剂麻痹，请派急救人员来。”

“收到。预期到达时间七分钟。您需要现场小组的协助吗？”

“没关系，我不想在这里搞得太夸张。”越梦河犹豫了一下，问“……越川警探在附近吗？”

“呃，越川警探正在两条街外的一个街头斗殴现场工作。”

“什么时候到的？”只是街头斗殴的话，越川应该用不着亲自跟完全部流程。

“大概一个小时前吧。”

“那应该已经差不多了。请你帮我问问她是否愿意过来看个现场，好吗？”

“当然了。”调度员沉默了片刻：“我已经向她发送了援助信息，要是她愿意过来，会自己联系你的。”

“多谢。”

“见外啦，越警官，回头见。”

就在调度员断开通讯的下一秒，越川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现场警探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是太友善，也许是因为刚刚盘问过好几个不靠谱的目击者，“你在办餐厅枪击的那个案子？”

“要不然呢？”

越川轻轻地笑了笑，“不知道啊，在我想象里，餐厅枪击那个案子应该是场硬仗才对。你要求援也该找特警队，而不是我这个专看现场的警探。”

“我也这么想，不过嫌疑人把自己弄成了个被神经阻断的玩具。明明是个在家门口设计了自动攻击陷阱的聪明人，现在这样儿，看起来真可惜。”

“你该不会真认为那是他自己搞出来的吧？”

“我要那样认为，还会找你帮忙？”越梦河听到了通讯那头的电梯声音，悄然露出一个微笑，“你来得挺快嘛。”

“我本来就在这条街上，有个目击证人身上藏了违禁药品，问话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要跑……真是个麻烦的傻瓜。”

越川一整天能遇上至少五个麻烦的傻瓜，但她自己也不过是个麻烦的聪明人而已。越梦河冲自己笑了一下，断开了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