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在我年纪很小的时候,曾经看过一部与动物有关的纪录片,其中讲述了某种会冬眠的蜘蛛。那部纪录片提到,这种蜘蛛会把用网捕捉到的昆虫储存起来,在将要入冬时用消化酶把昆虫们溶解成养分。摄入那些养分之后,它们就陷入长眠,直到冬去春来。
那时我有些困惑,为什么人类不能用这种方式冬眠呢?把冷藏的食物用带有消化酶的唾液......想了想那场面,还是算了,有点恶心。
不过,我的确打心底认为如果可以冬眠就好了。毕竟在天气冷的时候要醒来会很麻烦。眼下正在与困意作斗争的我,也是如此希望着自己并不是人类,而是某种,比如说蛇那样,正在呼呼大睡的生物。
可惜我并不是蛇,还是要履行学生的义务好好地去学校的。在这个念头的支撑下,我总算能从被窝里钻出来。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学生应尽的义务,基本有八成和我没关系吧。
暗自吐槽着自己,感受到那股在我把被子掀开后立刻贴上皮肤的凉意,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现在才堪堪接近九月中旬,气温就这么要命,有点担心到了十二月份电暖器能不能起到作用。
走下床,缓缓活动着肢体以此来产生些许热量。就在我准备走向衣柜的时候,不经意的一瞥,却让我相当心惊肉跳。
茶几上的时钟,昭示了现在的时间:上午九点四十三分。我揉了揉眼睛,这应该是在做梦吧?虽然意识很清晰,不过不也还有明晰梦这种说法吗?我心存幻想着,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好痛。
果然还是要认清现实啊......我睡过头了。慢吞吞地从衣柜里取出衣物,将校服衬衫套到身上,我叹了口气。
睡过头的原因也是不言而喻的。齐恬住到我家之后,每天早上就会准时地用有些...呃,过激的手段,来把我折腾起来。等到醒来之后,手机上的闹钟还会按时响起,再去关掉它很麻烦,我就索性取消了设定好的闹钟。然而,昨天把齐恬骗去外地后,我光顾着庆祝,洗了个热水澡,之后打游戏直到凌晨两点多钟,全然忘了要回到自己原先的生活节奏,比如再把闹钟设定一遍这种事情。
就这样,我华丽地一觉睡到了上午,比学校规定的到校时间晚了两个小时。早上第一第二节课是化学课,毫无疑问是要错过了。好在升上三年级后我们也换了化学老师,那个长相有点像鼹鼠的中年男人应该还没记住学生们的面孔,只要不点名就不会发现我缺席了......等等,我这头亮眼的粉毛很有可能会给老师留下深刻印象,估计会出卖我。因为暑假里看的动漫、漫画中粉发角色都很受欢迎,就也去染了一个,没准是大失误。
第三节课是英语课。英语老师表面上是个慈祥的老太太,但实际上她还隐藏着不为人所知的另一面——并不是,其实大家都知道,她还兼任学校的德育处主任。如果在她的课上迟到或是缺席了,就少不了被通报批评一顿。被父母知道这件事的话就完了。
想到这里,我加快了穿衣服的动作。匆忙收拾好后,我便坐在了茶几旁,等着吃早饭。
最近新上架的漫画很多,而且某个我一直很想玩的游戏似乎开放了繁体中文服。还真是巧合呢,前脚刚把齐恬赶走,腾出了大把的时间,后脚就出现了等着我赏玩的漫画和游戏......
......
等等。
我已经把齐恬赶走了?
我这才意识到一件事。齐恬已经不在这个家里了,也就是说,就算我在茶几面前坐着直到海枯石烂,也不会出现早饭那种东西的。想到这一点,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试图让刚醒来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头脑清晰一些。
习惯的力量实在是过于可怕了。习惯性地等着齐恬叫我起床,习惯性地坐在茶几前等着她把早饭做好拿给我......齐恬不知不觉间就渗透了我的日常生活,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反应过来后,我只好站起来,空着肚子夺门而出。我本身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此时却觉得空腹的感觉很不好受,可是现在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原本就晚起很久,又为了等并不存在的早饭浪费了不少时间,我已经没有了走路前去学校的余裕。还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咬着牙,上气不接下气地奔向学校。从两侧迎面而来的寒风拍打着我的脸,灌进衣领,冻得我直哆嗦;体力也渐渐不支起来,视野的边际变得有些模糊。还有大概...一百米...五十米...再坚持一下...到了。气喘吁吁地踏入校门时,预备铃已经打响了。好在学校为了方便忙碌的高中三年级学生出入,我们的教室都在离校门口最近的那栋教学楼的一楼。
在上课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我喘着粗气,出现在了教室的门口。
英语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摊开教材准备开始上课了。看到扶着门框、一步一步挪进教室的我,她皱了皱眉头。
我挤出一丝气力,抬起头,鼓动起几乎被冻僵的面部肌肉,干笑了一声。
“呵...哈...老师...我来晚——”
“咕——”
听到了,像是泄了气的气球所发出的声音。
我刚想搜寻这声音的源头,却发现同学们朝门口对齐的视线已经给出了答案。低下头,我看向自己的肚子——就是从这里,发出了怪声。想到这是在全班同学以及老师的面前出了丑,感觉整个身体都跟着烫了起来。想必我的脸也涨红了吧,幸好我看不见自己这副丢人的样子。
或许是先前剧烈的奔跑让我有点大脑缺氧,或许是即将爆棚的羞耻感令我破罐子破摔起来,无比勉强地笑了两声,我神差鬼使地,说出了一句完全不过脑子的话。
“老师...我能不能先去餐厅吃个早饭......”
“......”
听到我的请求,老师沉默了几秒,随后,她嘴角抽搐了两下,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皮笑肉不笑。
“林不语同学,还请你在教室门外的走廊上站着听课,可以吗?”
上午有三节英语课,课间休息也是照惯例被老师拿来连堂了。要我罚站三节课肯定是做不到的,所幸老师也看不见门外的我,罚站了五分钟后,我就坐下来倚着墙打起了瞌睡。
到了午休时间,同学们陆陆续续从我面前经过,离开教室前往了学校餐厅。其中有一位在我面前停下脚步弯下身,用像是在看稀有动物的眼神端详着我,张开了她颇为欠揍的嘴。
“哟,这不是林小姐吗,怎么被拖出来‘斩首示众’了?”
用这种方式,我的损友侯欣然叫醒了半梦半醒中的我。我朝她斜睨了一眼,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也用做作而欠揍的语气回击她。
“没看过逃学威龙吗?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哦~”
“哧——”
轻笑一声,见我站起了身,侯欣然抬起下巴点了点同学们离开的方向。
“一起去吃午饭?你早上赶过来的时候看起来很饿的样子,呵...”
“喂,你在偷笑是吧。”
“谁让你不吃早饭的?我又不是没劝过你。”
“咸吃萝卜淡操心...”
况且早上那种情况,就算是想吃点东西也来不及。我在心里抱怨着,跟着侯欣然一同走进了学校餐厅。
我们排在了取餐的队伍后方后,侯欣然转过身来,用手托着下巴盯着我的脸,眉毛一会儿拧起一会儿舒展开,让我有些怀疑脸上沾上了什么东西。
“那么,周星星小姐早上究竟去做什么了呢?啊,难道是在和转校生酱酱酿酿——”
“酱你个大头鬼——!”
原来是在思考这种下三滥的问题。亏我还心想:啊,整天没个正形的人居然也会有这种认真的时候呢。看来是误会她了。
“我只是睡过头了而已。那种事情不要套在我这种纯正直女的身上啦。”
“这种话也就只有骗骗你自己了吧。敢在你那些前女友的面前这么说吗?”
“......”
我明白过来,侯欣然今天有意要呛我。就用冷暴力来作为反击吧。侯欣然见我不说话了,便在我的眼前挥着手,试图激起我的回应。
“哎呀哎呀?生气啦?嘻,我这不是看你和转校生都没来,才这么猜的嘛...咦?”
就在我觉得她有些太吵了,准备给她一个手刀让她安静下来的时候,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抿起了嘴。
“诶——说得也是呢,如果是那种情况的话,不语应该会和转校生一起迟到才对,可转校生去哪了?”
这句话令我再次想起了昨天的事情。这么轻松就应付了齐恬,没想到我还挺厉害的嘛。带着雀跃的心情,我蜷起手指,将虎口贴在了嘴上,模仿着吹奏乐器的动作。
“哈哈...我把她愉悦送走了。嘟嘟嘟嘟——”
“哈?这么突然?”
侯欣然露出了相当费解的神情。看得出她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而实际上我也不想让她明白,毕竟这种事情要解释起来会相当麻烦。
“难道你们分手了?不过,我都不知道不语和那个转校生是怎么认识的。”
“分手什么的...”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了。侯欣然都在联想些什么晚间八点档剧情?
“不过,说到怎么认识的嘛...我想想,是开学那天,我在外面转了一会儿...然后,呃...”
我顿住了。侯欣然这不经意间的一问,反而让我发现了一直不曾被我注意到的事实。
虽然在我们相遇的那天,我一直对齐恬抱有怀疑,担心在力量上处于优势的她会加害于我,但不可否认,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她出手相助,我就要被那只“鬼”抓住了,有点不敢想象落在那玩意儿手里的下场。
有这种程度的恩情,让对方在自己家中借住一段时间想必也无可厚非。然而,对于救了我一命的齐恬,我却因为嫌她太麻烦,把她赶走了...
“咦?然后呢?后来怎么样了?这样吊人胃口很过分耶。”
见我讲到一半便陷入了呆滞之中,侯欣然伸出了手,貌似打算拍拍我的脸让我回过神来。我摇摇头躲开了,抿着嘴,思考了几秒,对她提出了一个在旁人听来或许有些没头没脑的问题。
“欣然,你听过九色鹿的故事吗?”
“嗯...略有耳闻吧。好像是某个落水的人被九色鹿救了,后来却忘恩负义、带着武士去抓捕它的故事?”
侯欣然抬起眉毛,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她说的故事和我模糊印象中的内容相差无几,但我却没有听到想听的内容。
“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那个忘恩负义的人...下场怎么样了?”
“嗯...我记得挺惨的,身上长了疮,舌头还腐烂了。”
“...死了吗?”
“国王命令武士们把他丢到河里去,估计是死了。”
“......”
“诶?不语为什么在发抖?听到这么限制级的内容反而兴奋了?想不到你还有抖S的属性...”
“我这明显是怕得发抖好吗?真不知道你的脑袋里都装了什么...”
被我呛得没话说了,侯欣然没再说话。正好,取餐的队伍也逐渐缩短,快要轮到我们了。我们拿上了午饭,便在餐厅中找到了位置落座用餐。
才吃了几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收到了消息的提示。我拿出手机看向屏幕,却被屏幕上的信息吓得丢掉了筷子。
“怎么了?”
侯欣然的声音让我意识到眼下正在公众场合。我咽回了险些冲出喉咙的失声尖叫。
慌忙地摇摇头装作没什么事的样子,我悄悄地将手机藏到了餐桌下,仅露出屏幕的一角。眯起眼睛,我有些难以置信地再次确认了信息的内容。呜哇,不是错觉啊——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我的个人账户收到了一笔转账,金额大约有我两个月的生活费那么多。这些钱足够清空我ste⭕m的购物车,买下那些我挂念已久但经济条件不允许我把金钱挥霍在它们上面的游戏。
像我这样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废人自然不可能在校外兼职,今天也不是每个月姐姐打给我生活费的日子,而且数目对不上,所以这不是工资,也不是生活费。我查看那笔转账的详细信息,发现了,向我转账的用户的名称。
关莺。
“...住宿费我会拜托关莺想办法补偿你的...”
我想起齐恬的确曾说过这句话。当时我没怎么把它放在心上,因为我没想到这真的会兑现。不仅如此,金额还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普通民宿的住宿费绝对达不到这个数目,况且齐恬住在我家还要受许多委屈,她甚至还在各个方面都照顾着我。看到关莺竟然真的存在,而且这么大方,我不禁怀疑:难道之前编造的那个出逃大小姐的故事,误打误撞地说中了几分吗?
对齐恬完全没有尽到地主之谊,却收到了这笔巨款,我有些惴惴不安。就在这时,又有一个ID叫作“关莺”的用户在社交平台上向我发来了一条消息。
她是怎么得到我的联系方式的?通过齐恬吗?压下了心中的疑问,我阅读了那条消息。
「这段时日有劳您照看齐恬了。」
一上来就这么正经吗?都弄得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
不过,如果关莺和齐恬有保持联系的话,她会不会知道我把齐恬支走的事情?想到这里,我心下有些不安,随后又松了口气。看来我至少还知道自己在做亏心事,没失去基本的良知。
...不过只是这样还不够吧?收了关莺那么多钱,却做出了把救命恩人赶走这种事情......
周末去把齐恬接回来吧。
在我下定了这样的决心后,关莺又发来了一条消息。看到那条消息,我惊得险些扔掉了手机。
「那对父母并不是齐恬的亲生父母。在发现弄错了之后,齐恬不一定会住在他们家,他们也不一定会接纳齐恬。齐恬恐怕会过上从前那样的流浪生活吧。」
「如果不早些去把齐恬接回来的话,就要在一整个城市里找一个人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
关莺果然已经知道我把齐恬骗走的事情了。但比这个更令人震惊的是,她就像是有读心术一样,知道我反悔了,想要去把齐恬接回来,还知道我并不打算立刻动身,而是等到周末。不然,她也不会说出这两句隐约透露着让我早点前去之意的话了。
被完全看穿了?不不...也有可能,是真的有读心术呢。毕竟之前见识过了那么多用科学没办法解释的事情,也应该思维灵活一点了。
比起这些,还有另一件事,更令我在意。
我竟然就这么放手让她回归原来那种风餐露宿的生活,而在这么做的时候,内心却毫无愧意。
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内心的不安感便油然而生,令我的心尖有些发颤。今天放学后去那边来得及吗?能在齐恬遇上什么不测之前将她接回来吗?
「我已经帮您为您下午的课程请好了假了。」
...这已经可以称之为是神通了吧?
看到这条消息,我环视了一圈学校餐厅。关莺难道在什么地方看着我?不仅看着我,连我在想什么也能明白吗?我刚刚开始担心会不会来不及带回齐恬,她就帮我请了下午的假...这也太恰巧了吧。
况且,她是怎么做到帮我请假的?用了什么作为理由?她不是我的监护人,甚至和我素未谋面,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我原本以为齐恬这个人就足够奇妙了,没想到这个关莺身上同样也谜团重重。
然而,眼下并不是探讨这种问题的时候,也没时间留给我去向班主任核实究竟有没有请好假,反正翘课也不是第一次了,就算关莺是唬我的也无所谓。
需要我去做的只剩下一件事。
我站起了身,将餐具和餐盒放好。还在咀嚼着骨肉相连的侯欣然被我吓了一跳。
“怎么了?不语你今天中午很奇怪诶,经常发呆不说,还一惊一乍的。”
“不好意思啊,麻烦欣然帮我放一下餐盒。啊,把我的书包也带回你家吧!别让值日生丢到失物招领处了!”
“啊?你要去哪里啊?喂,不语!”
在侯欣然说完之前,我便飞奔着离开了学校餐厅。
或许我的确很奇怪,一向只考虑自己的我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不是的。这并非因为我无法习惯没有齐恬的生活。我只是出于人道主义...而且这么做能得到关莺的补偿。她对我来说有用,仅此而已罢了。仅此而已罢了。
这样对自己说着,我踏出了校门,打了一辆前去那个城市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