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作者:望休_
更新时间:2023-06-18 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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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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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个礼拜,天气骤然热起来,好像在一夜之间入了夏。


何安之已经去北京一周了。前两天下午,她和段闻打了一通仓促的视频电话,说很快会订票回来——镜头里,她的脸被遮阳帽和口罩严严实实地裹着,仿佛一个即将踏进戈壁滩的背包客,后来通话背景移到室外,她又从衬衫领口里抽出一副墨镜戴上,五官便让人完全看不清楚了。


段闻觉得她的模样好玩,闲聊时顺手截了好几张照片存进相册。


在通话时长跳转成两位数之前,何安之那边的背景音突然嘈杂起来,她也开始颇为明显的频频走神,心虚似的不断侧身向后张望,最后,段闻只见她朝摄像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屏幕上的画面便立时跳转回到她们的聊天界面。


——这就是段闻对她感到又爱又恨的地方。


在过去的几段情感经历中,她向来是被“娇惯”的那个——即便不主动做些什么,也永远会有各色对象乐于在她身上倾注流水般的爱意。她有时会被那些情感吸引,怀着孩子般的好奇进入对方的世界里探索一番,但多数时候都会兴味索然地无功而返。


相比之下,何安之简直如同一团行踪不定的风似的难以捉摸。她身上那种从成人世界的复杂内涵中滋生出的、柔和的神秘感对段闻产生了一种历久弥新的吸引力,好像莴苣姑娘垂荡在窗口的一段金发,吸引着她攀求摸索,并借此不断窥见存在于象牙塔外的天光。


一声嘹亮的蝉鸣把段闻从思考中扯了出来,她挺直身子看了一眼窗外,却分辨不出那声鸣叫是从哪里发出的,好像只存在了刚才那么一瞬,就隐到楼下梧桐树里的万千吱呀声中去了。于是她心不在焉地靠回椅子里,不端不正地坐着,两脚悬举在空中不住地晃悠,脚尖吊着的拖鞋看起来仿佛随时要落下去似的。


叶敏在她边上被搅扰的受不了,右手握拳往她肩上捶了一下,示意她消停一点——这反倒让她愈发起劲,干脆促狭地凑过去用手拉拉她的辫子,又朝她做起怪脸。叶敏被她的样子逗笑了,一把将辫子从她手里抓回来,一面说道:“别闹别闹,说好今天来我家是学习的。”


“天这么热——”段闻轻巧地溜了她一眼,拖长音调说,“谁有心思画画啊。”


“我的期末海报都已经做完了,”叶敏说,“你真要抓紧了。你们专业今年不是还要参加CBPA吗?”


这一下问到了段闻的痛点,她的笑意顿时半凝结在嘴角,良久才化作一声叹息:“快别提了。本来今年期末要交的东西就多,还冒出来这个东西。这种等级的比赛,本身也不是面向在校生的吧......”


叶敏口中的CBPA,官方点来说是个面向全球艺术人才的国际性油画比赛,已经连续举办了几十年,算是艺术圈内相当有含金量的老牌比赛了。比赛没有任何绘画题材上的限制,并会为得奖者提供在国外艺术年展上崭露头角的机会。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段闻对这种量级的奖项并不抱有什么入围希望,今年参赛也实属无奈。


“这种有利无害的事情学校当然乐得去做。”叶敏说,“你们专业的研究生这次都被要求报名了吧?听说要计入学分呢。”


段闻闷闷地拿脚踢了一下椅子。


叶敏笑道:“不过这种比赛......倒也说不准。我记得我们设计专业之前好像真有人得过奖的。”


“潘晋戈。”段闻答道,“在我们专业每年都要被拿出来当范例宣传一次。这名字,我估计到毕业也忘不掉的。”


叶敏了然地“嗳”了一声,说:“对对,你上次和我说过的——他那幅画真是漂亮,只是没想到我们专业里还会有人去参加这种手绘比赛。说实话,在大学里头用惯了电脑,我都快忘记拿笔的感觉了......”


“你真的觉得他那幅画很棒吗?”段闻打断她,飞快地问。叶敏一愣,说道:“是啊。能在那种比赛上拿奖的作品,差不了的。”“哦......”“怎么了?”“我不是很喜欢那幅画。”段闻说着,脚上的鞋子也正巧“啪嗒”一声掉了,她便垂下头在上面踩着玩。“为什么?”叶敏问。“不知道,就是不喜欢。”——她其实自己也曾怀疑,这是否源于一种对同校中被频繁夸奖的、“更优秀者”的嫉妒心,但她马上便否认了这一可能。“每回提起他你都这样,”叶敏笑了笑,拉住她的手晃悠两下,“别在意了,都是十几年前的得奖者了。倒是你,想好画什么了吗?”


段闻摇摇头:“没呢。今年美术史的老师布置了期末论文,我准备先弄那个。你们呢?”


“我们和去年一样,两份作品集加一张大海报。”叶敏的眼神重新挪回电脑屏幕上,嘴里看似不经意地说道,“所以高考那阵就劝你和我一起选平面设计嘛,现在还能在一个教室上课。而且说到底,将来找工作也要比油画这种纯艺类的专业容易多了。”


段闻用掌根托住下巴,挑起弯弯的眉毛,最终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类似这样的建议几乎贯穿了她的整个高中时代。


因她的母亲原本便保有一种刻板而实际的价值观——身为女孩,此生最好的前景不过是同时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和一个老实可靠的丈夫。自从她与段闻父亲离婚之后,便对这唯一女儿的未来感到愈发焦虑,誓要发挥为人母的苦心,亲力亲为地为她把一切都安排妥帖——段闻对此实在不堪忍受,几番抗争后便执拗地踏入了艺考这条“歧途”。


所幸她在整个高中时期都极为争气地展现出一种令人惊叹的美术天赋,高二那年甚至得了一个名头不小的国奖——彼时数位主课老师都曾当面赞许她学起东西来一点就通,是具有难得灵气的好苗子。


可惜这种令无数同学啧啧称羡的本事和赞誉并不曾打动她的母亲,就她的认知而言,艺术生在某些方面必是要比文化生矮上一等的。既然她无法绝对管束女儿,便只能退过一步,带着那种属于母性的、关怀与傲慢并存的态度,警觉审视着任何可能出现的破绽。


因此段闻那所谓的“灵气”既没有得到恰如其分的重视,也没有受到专一纯粹的培养,最终体现出一种“伤仲永”式的悲剧——自大学起,她笔下的多数作品都已经泯然众人,成为美院画框陈列墙上毫不起眼的甲乙丙丁。


“不说这个了。”叶敏觑了眼段闻的神色,很快知情知趣的转过话头,说她姐姐今晚请客吃饭,问段闻要不要一起去。“我总觉得好久没见你姐姐了。”段闻说。


“她被公司外派到香港交流去了,昨天刚回来的。”叶敏语气里隐隐透出几分艳羡。


段闻轻轻“唔”了一声。其实她和叶敏的姐姐叶蕊也算熟识,高中时候每次来找叶敏玩,在她家里大多只能见她姐姐这一个“长辈”——那时叶蕊也不过是大学刚毕业的年纪,从不搭一点架子,和她们很能玩得到一起。偶有几次,她们还会碰上叶蕊的男朋友陈景泊,那便是一种意外的收获了——因他总会体贴而讨好地给她们带各式礼物,又或是领她们去某个新奇地方吃东西。想到这个,她顺口问道:“她不先去陪陪老陈吗?”


“今天就是和老陈一起吃,”叶敏扯着袖口笑了一下,嘟嚷道,“段段,你总不忍心把我一个人夹在他们中间当电灯泡吧。”


段闻一愣,很快伸手沿着她的耳廓轻轻刮了刮,又朝她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说:“我会在心里陪你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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