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还是不戴,这是一个问题。
我摸了摸课桌下的发箍,陷入了抉择之中。这小家伙怎么看也就只是个普通的纯黑色发箍而已——除了有点像晓美焰同款。我先前试着在几个不同的情景下用遥控器启动发箍,包括但不限于用指尖拈起发箍、将它浸在水里以及戴在侯欣然的头上。得到的结果也很简单,分别为有点麻、无事发生和被欣然反呛了一句“送我这个、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果然,只有把它戴在齐恬头上,才能真正发挥它的功用...我叹了口气。原本还想着把它泡进水里会导致它漏电出故障,借此来逃避这个任务,结果只是确认了它的防水性...还是说,它根本就是超自然科学体系中的造物,而不是像我先入为主地想象的那样是电子器械?
无论如何去想都想不明白。我用大拇指抹了抹课本上的古代哲人,但他既没有答复也没有离开,仅仅是面不改色地站在那里。这样一看,莫非对凡事都处变不惊的齐恬也有被印在课本上的潜力?
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她也并非像书本上的平面人物那样,日复一日地不为所动。且不说她在我家住了一阵子之后形象就逐渐从T-800向山田凉靠拢,开始一本正经地做出各种谐星行为;她对陈依的恶劣态度也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这既令我暗自庆幸,又让我有些微妙的不快。庆幸在于曾经在陈依家借住一段时间的齐恬并未对那里有多少留恋,若是将我与陈依并列,她大概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这让我有种得胜似的喜悦,在明确地抓住这份喜悦的同时又有点惊讶与羞赧。没想到不知不觉间,我挽留齐恬的意愿已经变得像这样强烈了..真是教人难为情到想要抓耳挠腮啊。
至于不愉快的心情,我不想承认,是由于发现了齐恬有我所不知道的一面...齐恬并不是为我而生的,但我却不自觉地将“我是对齐恬来说特别的存在”这一点列为了常识,并将它与“我是齐恬的一切”划上了等号。我以为我与她相处的这段时间就是她的全部,她的回忆、行为与情绪全部属于我。但事实却有悖这一点——她拥有着与我无关的过去以及情感,尽管那情感的真面目是厌恶。这让我有点隐隐的不安...
会这样想的我,是不是有些坏心眼呢?我心中清楚答案,只期冀将这罪恶的情感掐灭,就像动漫和电影里的人物掐断香烟的动作那样干脆利落。
心中淌过哗哗作响的河流,而亟待解决的问题却是一块磐石。无论思绪怎样奔腾流淌,它依旧在湍急的水流中间巍然不动——所以事情就又回到了起点。这只发箍,究竟是给齐恬戴上,还是不戴呢?
如果我选择拒绝执行陈依交给我的任务,会怎么样?眼下最令我担心的是态度不明确的关莺。即使陈依立志要曝光她的组织,但关莺却没有加以阻止,反而是在暗中支持着她,交给了陈依这只发箍。这举动里很可能就包含了她的授意——将齐恬束缚起来,令她处于陈依的控制之下。如果我不照做,很难想象关莺所说的那个神秘的组织会做些什么。我丝毫不怀疑她们有让我无声无息消失在地球上的能力。
况且,这几天陈依大概也没有放弃跟踪,不管我走到哪里都能感到有股隐约的视线从角落投向我,还总能听见轻轻的快门声。话说她这样真的不是犯罪吗?我有些火大,觉得她未免做的有点过头了。假如我不帮助她用发箍控制住齐恬,说不准她会不会在曝光的新闻报道里将我描述成与杀生无数的人形兵器勾结的斯德哥尔摩情结者。
从这角度看,齐恬杀死的都是鬼怪,陈依连它们也要怜悯,是不是有些太滥好人了?至于齐恬暴走攻击人类的可能性...那是我不愿去考虑的事情。
“...静女其姝,俟我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断断续续的诵书声偶尔钻进我的思绪中间。既然那种可怕的设想被打断了,那就将它抛之于脑后吧。我做出了妥协,从另一方面将思考再度捡了起来。
如果说给齐恬戴上发箍,又会怎样?这肯定侵犯了齐恬的人权无误,那要是只是给她戴上而不按下遥控器呢?那和没有戴上应该没什么区别吧...仅仅是添上一层保险...虽然看现在这情况,齐恬对于戴上发箍的反感强烈到了很可能会致使我们之间的关系中出现裂痕的地步,但如果只是防患于未然,应该没事的吧?齐恬会理解我这样的想法吗?我突然想到,齐恬是在陈依给她戴上了发箍的第二天才从她家离开的。如果我也这么做,齐恬会离开我么?那还真是...哈哈...
变得有些无法冷静下来了。某种滚烫的想法在煮沸我的血液。
戴上发箍的齐恬,从事实上就是任我摆布的齐恬了。只要我想,她也做不到离开我。做不到像我先前在动物园所担心的那样,会移情别恋,喜欢上别人...只能永远留在我身旁。脑海中闪现过无数种不得了的发展,与之一同升腾而起的还有一种莫名的刺激感,就像在捉迷藏时躲在纸箱里看着近在咫尺的抓人者时的感受。我的心跳猛烈了起来,这大抵是名为“背德感”的扭曲情绪。
...我在想什么啊。
我在想什么啊!!...
“呜哇、哇!啊啊,呼、呜啊啊啊...啊呃呃...”
“林不语同学,怎么了?!”
手指与脚趾都猛地伸直,口干舌燥的我在羞愤与愧疚的交织下感觉脑袋里的东西像是全数融化了,变成了冒着热气的浆糊。即使老师与周围的同学都向我投来了诧异的目光,我还是难以自制地发出了如同溺水时呼救般的声音。
...我好像变得有些在意齐恬。我好像变得非常在意齐恬。就连我自己也难以否认这一点。
而且很糟糕的一点在于,这种在意是以占有欲的形式表现出来的。
我并不是想和她成为恋人。发展到那种地步,总有种像是我在欺负她的感觉——她对我一无所知,却百分百地信赖与跟随着我,倘若我现在对她说“我们交往吧”,她也有很大的可能性会直接答应下来。那不是因为她经过考虑后发现对我抱有恋慕之情,也不是因为她认为我是适合成为恋人的人选,仅仅是齐恬会下意识地认同我的提案而已。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那样的恋爱关系。
但我也十分不想失去她。她的信任、好意与热烈的追求,我对这一切似乎都上了瘾,变得离不开这些东西了。越想我就越发面红耳赤,所以我决定用任务来麻痹自己,占据自己的脑袋,让我好暂时不去想那些事情。
...虽然我并不打算给齐恬戴上头箍,但我认为至少要找出一种给她戴上头箍的方法,来作为后备手段,这样就不至于在发生变故后一筹莫展。那么,要怎么达成这样的目的呢?
用武力使齐恬屈服?譬如将她打晕后戴上发箍...不不不,这简直是个能让面瘫患者也咧嘴大笑的笑话。凭我的杂鱼体力想要制伏齐恬...啊哈哈...
那可以试着说服她吗?齐恬往常倒是对我的话深信不疑,不过最近吐槽反驳我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了...而且或许说教这种行为本来就是NG的。具体原因可以参考齐恬为什么讨厌陈依到了那种地步。
那下药呢?...算了,我会从道德上谴责、鄙视自己的。我要回到脑内会议室中,将提出这个方案的林不语请出去。
...似乎拿不出办法了。不过,我倒也想到一条可行的路子。
我是个想不出什么注意、措施的人,但我倒是认识个办法很多的家伙。我拿出手机,向她发去了联络信息。
下课后,我便来到了社团活动室。看到门口旁那块新换上的“灵异研究社”的门牌,我有些乍舌。在我们加入灵研社、灵研社凑齐三人后,姜尚就提交了社团成立的申请。认真的吗?这么胡闹的社团名都能通过学生会的审核啊。
姜尚早就坐在了会议桌旁。这家伙难道不用上课的吗,每次见到她就是在社团活动室...我还没问过她是三年级几班的,莫非她扎了个纸人作为替身,使用障眼法代替她出席课程了?我决定在找出真相后向她所在的班级举报此事,作为之前种种的报复。
“你说...要找我有事?难道是恋爱相谈?”
结果一开口就是八卦啊混蛋。
我斜睨着似笑非笑着的姜尚。因为有求于她,我也不太好发作,只好说道:
“我有事想找你帮忙...”
“哦?说来听听?”
“你...会不会那种能让人短暂昏阙的方法?”
“据我所知,能让人瞬间失去意识的技巧中效率最高的一项,是用手刀敲击对方的后颈。”姜尚抬起一边眉毛,显得有些不明白我问这个问题的用意。就在我撇着嘴表达着失望时,她突然眼神一亮,瞬间转变为了一副油腔滑调的模样。
“哦~我懂了。你是终于打算主动出击,先把生米煮成熟饭了是吧...我还以为会是小齐率先打直球呢...”
...我后悔来找她了。忍不住想要呵斥她。但她的猜想从方向性上讲实际上是对的,我的确是打算将这用在齐恬身上。但才不是想要对她做什么。
“生什么米啊?煮你个大头鬼的饭啊?我问你正经事儿呢,就不能是想学点防身术吗?”
“防身术?小齐一直在你身边形影不离、左右护法,恐怕你也没什么机会用防身术吧?”姜尚先是拆穿了我的借口,随后压低了声音作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只剩下眉毛在激烈地舞动着,“你早说啊...虽然不能让人昏过去,但我倒是可以教你点更好用的术法,比如催眠、催情...”
“停停停停停...你还是用洛阳铲之类的法宝掘地三尺,找找你遗落的节操吧...”
我揉了揉眼眶,忍不住感到头疼。这位社长明明相貌堂堂,脑袋也很好用,能熟练掌握种种在常人看来不合理、甚至可以称之为是“仙术”的技巧,却偏偏剑走偏锋、将技能点全部点在了嘲讽与调笑上。难道她有被揍的爱好,所以才喜欢说些容易引人火大的话吗?我也不无恶意地揣测着。
既然这样,那我就想想有什么不会被她曲解的招数...我常常看到魔术师表演隔空取物的伎俩,那么隔空置物想必也是存在的咯?没准我可以通过这招让发箍凭空出现在齐恬的头上。
“那你会隔空取物吗?会的话还请麻烦你教给我。”
闻言,姜尚猛然抬起头盯住了我,端坐了起来,表情也变得郑重其事。然而这可骗不了我——我很清楚,她接下来要说出一段再次刷新自己下限的话了。
“没想到你已经到了要偷取衣物来满足自己欲望的地步...林,你自重啊...”
......
“你还是去死好了。”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我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了灵研社。
灵研社一行可谓是毫无收获。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姜尚并非真的像她表现出的那样下流——她自然不可能将这种可能侵害他人利益的伎俩轻易教给我,于是就绕着圈子表达了拒绝。那么,我就只有另寻他途了。
还有一招、能将头箍戴到齐恬头上的方法,那就是想办法糊弄过她。她对头箍这物件很敏感,所幸编胡话这一项技术我还是很在行的。无需多久,我就拟定好了一套说辞。
“齐恬,你过来一下。”
放学回家后,齐恬正在翻找着冷藏库中的食材,为晚饭做准备。我轻声唤她后,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来到了我面前。
“怎么了吗,不语?”
“我有个东西想要给你...”
说罢,我从身后拿出了一样漆黑、光滑且弯成半月形的东西。见我拿出了这个,齐恬立刻皱紧了眉头。
“头箍?”
“不...怎么说呢,其实...”
我做足了心理准备后,说服自己开口。
“其实这是一只耳机。”
“什么?”
很难以置信对吧...!实际上我自己也不信啊...!尽管内心翻过惊涛骇浪,但我还是尽量保持平静,舔了下嘴唇后讲述道:
“对。这是一种款式比较新的蓝牙耳机,你要不要戴上去试试?”
我自己平日里使用的就是纯黑色的头戴式蓝牙耳机,所以我认为从这方面入手会比较有说服力一点。然而,狐疑的神色仍然挂在齐恬的眼角、嘴边。
“...头戴式耳机不应该都有两个耳罩的吗?可这东西的末端是尖的,不就是发箍吗?”
“呃...实际上你不需要把它对准耳朵戴上去,让它直接贴在你的头皮上...呃...就能将声音传递到脑袋里...”
纯粹的胡扯。
“...你是不是听那个人,陈依,说了什么?不语?”
齐恬一把抢过了耳机,冷冷地对我说道,声音也失去了起伏,变得僵硬了起来。我能感到自己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内的各处都传来紧缩的痛感...就在我伸出手,想要开口道歉时,她已经高高举起了头箍,随后用力一掷,将头箍摔在了地上。
砰、啪...头箍碎成了四散的碎片。而看到这一幕,齐恬无声地张开了嘴,视线失去了焦点。
这显然不是陈依给我的那只发箍。那只发箍...已经用各种方法试验过了,弄不坏。即使像齐恬那样力量很大,也奈何不了它,毕竟是关莺的杰作...我并没有真正打算用那头箍去控制齐恬,只是想至少预留一个后备方案以备不时之需,因此,我买了一只和它外表很像的普通发箍,想先试着预演一遍,试试看齐恬能不能信过我的说辞...但她的举动却出乎了我的意料。
看来,在这之前,她对我的信任并非是盲信,而是判断得出我是为了她着想、才会对我听之任之。但这一次,我显然触碰到了她的底线。她是真的很讨厌陈依,也讨厌那种被拘束的生活。
齐恬也发觉眼前这发箍并非陈依的那一只,愣神了片刻后恢复了从前那种作态,伸在空中的手慌张地挥舞着。
“怎、怎么会...我把不语送给我的礼物,摔,摔坏了...不,不语,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对不起...唔...”
一面组织着支离破碎的语言,齐恬一面弯下身,笨手笨脚地收集起那发箍的碎片。她的句尾已然带上了些哭腔。
见状,我感到整个身体都陷入了一种脱力的疲惫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齐恬。”
或许,我真的错了。
我看着齐恬睡梦中的面孔,在心中默默地想着。她呼吸均匀,表情平静而放松,这是陈依给我看的录像带中决不会出现的一种表情。只有在我面前,她才会展现出这一放下防备的姿态。
在齐恬将发箍摔碎后,我安抚了她,我们就相安无事地吃过晚饭、洗漱休息了。按理说,白天我准备的诸多方案中还剩下最后一项——在齐恬熟睡时给她戴上头箍。但现在我几乎是本着半放弃的心态在履行这一措施了。
我的确帮了齐恬不少忙。为她提供住所、帮她找回铁棒、想办法为我们换回身体,还有教给她为人处世的方式以及带她出行等等...但我从来没有尊重过她。这些,都是我自己下的决定、甚至许多次还是瞒着她在做决定。我能仅因为“为了她好”这一理由,就擅自替她做主吗?
答案就像可乐上的浮冰那样显而易见。
归根结底,我只是想主观地认为遇到齐恬后所发生的这一切是我可以掌控的、是我不用认真去对待的事情。毕竟人与人之间相处相当累,是一场无止尽的长跑,没有喘息的机会。但人与物就不一样了,只有做决定和被做决定的关系,轻而易举、如履平地。但这样对待齐恬,完全不能说没有错。抱着这种态度是没办法跟齐恬站在一起的。
能仅仅因为那件事就不再相信“人”了吗。即使在黑暗中,没有人看得见,我也不自觉地摇了摇头。齐恬也是人,她有权利像任何一个人那样受到尊重。我从来就没有看重过与她相处这件事,忽视了她是独立的灵魂、并不是我的附属物这一事实。陈依的出现提醒了我这一点。尽管短暂,齐恬也有自己的过去,她像我一样是单独的个体,并没有打上任何名为“林不语”的烙印。
和一个“人”来往,揣摩她的心思,尊重她的想法,实在是太辛苦了。可是眼下的境况告诉我,这是件即使辛苦也必须要去做的事。
我要面对。面对她。面对我自己。我自己的情感...
我又是怎么想齐恬的呢...讨厌...不安...亲近...喜...
咦...脑袋突然变得好沉...我要做什么来着...眼前越来越黑了...好像有谁在说话...
“不语...不语!快点醒来...已经早上了...”
“不语...呀,额头好烫...为什么温度这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