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痛吗?”段闻问。
“痛死了。”何安之接话接得很快,语气听起来却一点也不严重。
她们回到家之后,段闻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何安之直嚷疼的那处扭伤认认真真的研究了半天,但那块位置上除了有些发红,并没令人看出什么所以然。反倒是何安之,突然眯起眼睛仔细望着她的手指,问了一句“你手上疼吗?”
段闻不明所以,举起自己的手端详了一番,才发现虎口处有一道小口子,不知是什么时候划到的,不过看起来已经愈合了,只剩下零星一点血渍凝固在上面——她身上老是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小伤。她卷起有些过长的卫衣袖口,然后毫不在意地把手送到嘴前,将那一点点黯淡的红含进去,用湿润的唇舌裹着它,让它化成汩汩的腥甜。
何安之见了,说:“我去拿创可贴,你贴一下吧?”
段闻说:“你别去。”
她便不动了,依旧在原地坐着,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说:“我这周要出差一趟,后天走。应该一两周就回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其实是很温和的,段闻甚至觉得自己从中听出了一丝愧疚感来,但她心里明白,这只是告知,不是征询,因此难得没有拿出那套唉声叹气的把戏,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伸出腿,用脚心抵着何安之身下的摇椅沙发,一下一下、轻轻踢蹬着。
何安之坐在上面,身体跟着摇摇晃晃,晃得久了,她的神情也变得有些困倦,眼睛几乎要阖上了。段闻就在那时候爬上去,胳膊肘撑上她的大腿,仰头说道:“你要想我。”
她原本想说的不是这句话。
“好——”何安之笑着凝视她,音调拖得长长的。
现在椅子的摆动停下来了。
何安之贴过来亲了亲她的耳垂,还有耳根下方温热的肌肤,但她的身体姿势还是那样坐着,旗袍的布料从开叉处垂落下来,露出本该被藏匿在里头的小腿和一小截大腿肌肤,在灯影里显得十分的白。
段闻不作声,五指拢握着她的脚踝,久久没有松手——何安之看起来瘦,腿部的肌肉摸上去却并不会让人觉得纤弱,反而带着一点匀实的肉感,抓在手心的时间久了,只觉得柔软,好像捧着一掬厚实的蜜,稍用力些便能从指缝间淌出来;而在她踝关节内侧的皮肤下面,始终传达出一阵有规律的、轻微的脉动——不知道那里是不是有一根血管直直连接着心脏。
段闻注视的久了,有些心烦意乱,恍惚间觉得那片白玉似的皮肤好像一堵松软的墙压到她跟前,使她透不过气。她连着咽了几口水,微微弯下腰身去亲吻她的膝盖,让灼热又凌乱的吐息打到她身上——何安之的膝盖那里倒真有一块小小的淤青,淡淡的黄紫色从皮肤底下透出来,看上去是挺久以前的旧伤了。
只是她们太长时间没有进行这样亲密的接触,导致她连这个伤口具体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也无从得知。
段闻眨眨睫毛,手指在干净柔滑的月白色衣料的掩饰下,从下而上,顺着何安之的小腿移动。她额前的碎发垂荡下来落在何安之的膝头,将那块淤伤掩盖住了——或许也将她刚才那个吻所带来的温度一并拂去,其余头发的碎影则在她裸露出的肢体上幽明不定的晃动着。当她明显感受到掌心因为与肌肤长时间紧贴而产生的汗意时,何安之突然拉住了她——她的身体半俯下来,窄窄的背部微微弓着,把旗袍顶出一道弯曲的弧度。
但她没有说话,也不看她。她的脸颊应该是被灯光照得久了,泛起一种不鲜明的红。
段闻的指尖距离它想要寻觅的位置不过一两寸距离,但她停下了,无声等待着反馈;而何安之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她只是叫了一遍段闻的名字,然后把应当被接在后面的话给轻飘飘地咽了下去。又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指颤了颤,把她的手腕也放开了。
她看起来像是困极了,什么都懒怠阻止,连神情都逐渐松弛下来,轻轻笑了一下,半闭着眼,重新窝进晃动的沙发里。
段闻仰起头来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把脸伏到她腿上——她知道如果她坚持的话,何安之会让她做的。但只是刚刚那样短暂的沉默、那样轻轻的一握,就使她轻易地退缩了——这情景分外熟悉,好像刚才在会场中发生过一样。
后来她们一起守在电磁炉边,在果香味的雾气里喝了一点热红酒——原本要煮的是姜茶,段闻嫌辣,才换成了这种制作起来更费时考究的饮品。温热的酸味顺着舌根打着滚落进胃里,将雨水留在身上的最后一点潮气都驱散了。
锅和杯子都被草草堆进洗碗机,两个人按部就班的依次洗澡睡下,到了后半夜,段闻依稀朦胧的觉得身上热,无意识的伸手去扑,却触到非常温暖的身体。
她睁开眼,随即又因为过分明亮的外部光线而将眼睛迅速合上,她的眉头细细绞拧了一阵,再度睁眼望出去的时候,才发现那不过是从窗外射入的月光;而何安之就在这静谧的月色下拥抱着她,断断续续地吻着她微张的嘴角和发热的耳垂,在她耳后涌出温温的鼻息。
段闻有些讶异,转过头去看她。在夜色中,她的面孔是有些模糊的,整张脸上最引人注意的部分似乎只余下那双盈满月光的眼睛——那里面摇曳着她的身影,眼底是如水波纹荡漾流动的旖旎。一种奇异的玫瑰色在月光的撩拨下潜入段闻的心脏,使她本就为数不多的睡意在顷刻间消散了,只余下一点微小的颤栗,悸动着、振荡着。
她翻过身,在这个光影浮动的灰色世界里捕捉何安之的嘴唇,配合地与她接吻,很长的吻。
她的头发散落在前胸,在喘息的带动下挠得何安之发痒——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很快感受到有手掌贴上了她的皮肤,轻微的向外施力推动着。她笑嘻嘻地抬了抬眼睛,将抵在她肩头的手误解成另一种意思,然后顺理成章的把整个身体往下挪去。
很快,她听见有喘息从何安之的口中溢出,她并没有刻意压抑,但那声音听起来仍旧有些哑,像是被囫囵地从嗓子中挤出来的。呼吸声那样静静流淌到房里,让房间变成一片暗流汹涌的湖。
——何安之的皮肉里也裹着一片湖。
她闭上双眼,何安之的腿挨在她脸侧,暖融融的,颤抖得很厉害。她的手刚碰上去,竟也跟着开始发软发麻了,于是她的十指开始张皇逃窜,最后躲到她柔软的腰腹,感受着那里的肌肉紧绷了一阵,又很快松塌下去。在这时候,她重新向上靠,用湿漉漉的下巴蹭何安之的脸颊,问她:“是这里吗?”
何安之说不出话,只是摇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小声哼哼,然后用一种柔情的、不舍的、近乎示弱的态度吻她——仿佛在那情形下,不消她问,她是什么都愿意告诉她的。
段闻似乎能在耳中听到自己血液的轰鸣,她再次压上去,脸埋进那蓬温热的头发,牙齿轻轻吮咬她颈侧的皮肤——她的手回到她刚才吻过的地方,在那里,她触到一颗非常柔软的、湿漉漉的、正在跳动的心脏,微小到用指尖就能轻易拢住——它把一种遥远而挠心的酥痒沿着她的手臂塞进她的神经,于是她用手心掌住那里,像摩挲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温暖着它,让它像她之前手上那一小点血迹一样,凝起来,又化了。
窗外的月光愈发亮了,又过了一阵,那种电流似的细小刺激开始逐渐褪去,最后唯独在她手臂上留下纯粹的痒。段闻抽吸一口气,被迫停下手,无意识的去抓挠,却始终不得要领,挠了一会儿反而觉得越来越难受,她有些经受不住,像只猫似得拱起身体,一面喃喃叫着何安之的名字,一面像个赖床的孩子似的闭紧双眼,把半边胳膊放在被单上磨蹭——她那样恍恍惚惚地呼唤了半天,始终没有得到回应,那双漂亮的黑眼睛不得不因此失落的睁开了。
她身边位置空荡荡的,只剩深色的床单浮在那里,她用手一按,它便塌下去了——何安之不在那里,那只是一块没有灵魂的布料。这种突如其来的刺激令她吓出一身冷汗,身体猛地一颤,醒了过来。
没有什么月光。
窗外又在下雨了。
可能是已经临近天明,有非常微弱的光从窗外铺进来。段闻是有些茫然的,身体似乎还浸在睡梦的节奏里,无意识的颤动。借着那光,她看清了破坏她梦境的源头——在她手臂上方靠近锁骨的位置,有一团蚊子叮咬的痕迹。
她又转头往旁边看。何安之依旧睡在那里,胸脯平缓的起伏着。窗外的光亮太淡,没能触及她的脸,她看起来依旧被埋在夜晚的幽昧里。
段闻扭过身,在微光里注视了一会儿她抿着的唇瓣,她本想亲一亲她,最后却只是慢慢的,把头靠进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