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砂玻璃门另一边传来淋浴的水声。在萦绕雾气与玻璃的双层阻隔下,冬夏的身影格外模糊。
你也许是在嫉妒那男人也说不定。
嫉妒吗?
冬夏垂下脑袋,任由温水冲过散乱的雪白发丝,顺着少女的娇躯流向地漏。
一手撑住墙壁,在起泡的洗发露停留在发丝之上的时间里,周围只有哗啦啦的水声。这短暂的宁静之间,少女那时所说的的话又在冬夏脑内奏鸣。
冬夏不晓得那种心情到底是不是嫉妒。对这只笼中的金丝雀来说,饲主给了她想要的一切,因而她从未感觉到过嫉妒,也无法理解嫉妒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水声停下,冬夏向浴花打上沐浴露。
一边将沐浴露擦向身体,冬夏一边试着去幻想,幻想如果站在曦汐身边的人是她的话。
冲净身上奶油般的泡沫,冬夏在墙壁瓷砖上轻飘一擦,拭去水雾,洁净的瓷砖映出她的容貌。
“我在笑吗?”
回忆起从曦汐那里听来的故事,然后将自己的身影放在她的身旁。想到这里的时候,记忆中明明没怎么笑过的冬夏,竟满足的微笑着。
也许她说的没错,我也许早就对那家伙而痴狂了。
“居然会让人这样难受,感情原来是这样的东西吗?”
冬夏一手按住胸口,胸口那阵跃动的不快是她初次感受到嫉妒这一情感的证明——
“冬夏。”
“在。”
险些沉溺于幻想之中,却又在一瞬间被这声音拉回现实。在门的另一端突然传来妈妈的声音,与洗澡的冬夏仅有一墙之隔。
无论是身影还是声音,同平时都没有分别。但今次望向她的身影,冬夏陡然绷紧了神经。
绷紧了神经?为什么?意识到这一点时,冬夏不由一阵错愕,不过另一端的身影没有给她继续思考这个问题的时间,另一个问题也接踵而至。
“最近你好像睡得比较晚,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最近有些失眠而已。”
这句话传达到了浴室外。
“是吗?”
这句话结束之后,门外就没了声响。用这句话回应妈妈的冬夏此刻也有些傻眼——从不曾对母亲撒过慌的冬夏,今天第一次没理由的撒谎了。
是不想让妈妈发现自己的和曦汐的关系吗?只要好好沟通,妈妈一定可以理解我,可直觉还是迫使自己撒了谎。
所以此时,冬夏才会沉下脑袋,不敢正视门前的那道身影。
周围再次陷入死亡般的静寂中,只有淋浴冲水的哗啦声变作二人之间的语言。
不晓得妈妈有没有看透这道谎言,冬夏只能埋低脑袋,闭上眼睛,仿若跪在刑场上等候斩首的死囚般,默默等待刽子手的手起刀落。
“那就好,如果有什么烦恼记得跟妈妈说。”
良久,眼下沉默的窘境才被打破,冬夏重新抬头时,另一端的黑影也消失于无形。
呼,冬夏松了口气,裹上浴巾,站在水雾弥漫的镜子前。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没理由的撒了这样的谎,难不成到了晚上,自己的脑子开始犯浑了吗?
不知道,但谎已经撒了,再怎样也无济于事。冬夏只能甩了甩头,拍拍脸颊,将多余的想法从脑袋甩走。
只是,平日里擅长静心的冬夏,今天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让心灵宁静下来。拼尽全力试着让头脑放空,结果脑海之间又会立刻出现她的影子。
仍然保持像是在神志不清的状态,洗完澡的冬夏回到了房间。
白天还一副山雨欲来模样的天空,到了晚上突然就晴朗起来。冬夏一面感慨夏季天气的多变,一面庆幸自己今晚可以再次看到她的模样。
旋翼转动,在深蓝的夜空中渐渐隐没了身影。
每天这样偷窥她的生活,总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变态偷窥狂。但是归根结底,只要可以注视着她的生活,就算会被当作偷窥狂,冬夏也只觉无所谓。
“这样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啊”,轻声呢喃着,冬夏抬起头,凝望无人机消失的地方,那里只余画布般的深蓝夜空。
今天,窗外的景色依旧一成不变。这么多年以来,自己一直生活在这狭小的世界之间。外部的万事万物经由狭窄的窗口,狭窄的房间之后,倒映在自己眼中的世界也形同芥子。
冬夏很清楚,自己的世界只有这脚下的方寸之地。窗外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都不过是一场梦,身位旁观者的她无法切身的触碰到那个世界。
也许她会为出现在这场梦中的人而开心,悲伤,但一切感情在梦醒时分还是会随晨光消失殆尽。
某处的建筑被拆掉,某处的人走向死亡,楼下的花坛中有什么花盛开、又有什么花凋谢;作为旁观的人,冬夏并不在意。
一直以来,自己都呆在这个独属于自己的,小小的方盒子之中。
但到了意识到“自己真切的活在这个世界中”的时候,这个独属于冬夏的宝盒早已不知被放大了多少倍。
不晓得这份意识的种子是在什么时候种下的,但在它萌发之前,一块厚重的石板突然压下,这样的意识也被封存在了无尽黑暗之中。
日积月累,岁月使得石板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直到春天的第一缕阳光刺透那细小的间隙,在这颗种子的眼前闪闪发光时,微不足道的萌芽才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以至于穿过了那道裂痕,第一次骄傲的伫立在艳阳之下——
“春天的,阳光。”
重复了一遍脑海中乍现的这个词语,冬夏立刻又联想到了另一个与之类似的故事。
喜爱着星空的少女就算拥有着望远镜,她所能见到的也只有浩瀚星空的一隅,直到少女的机械接收到了来自银河另一边的、王子的电波,少女才第一次得以窥见世界的本貌。
那是《星河物语》的其中一段。
“这样的感觉算是喜欢吗”,不自觉念出这句话的时候,冬夏不禁觉得傻眼。自己就连是否喜欢她也搞不清楚吗?
自己大概是喜欢上了她,那种酸酸甜甜的感觉应该是喜欢才对,但从没体会过喜欢是什么感觉的自己真的能确定那份感情是喜欢吗?
脑袋这样一想,冬夏顿时自信全失了。
“不行,越来越在意这个问题了!”
一段思绪过后,原本还想平复心情的冬夏更感觉到心乱如麻。她干脆将无人机暂且悬停,跑到电脑跟前打开浏览器,下意识的按开隐藏的收藏夹——
“不对!一打开浏览器就下意识的按这个了!”
望着屏幕上显示的“是否无视风险继续打开”的红色提示框,冬夏羞恼的挠了挠秀发,按下了后退键。
回到初始界面,冬夏在搜索框中输入“女孩子喜欢女孩子”的词条。
啪嗒一声按下Enter键,短暂的加载之后,首当其冲的几条链接几乎全都是X乎的小作文。
只是想到这个人,就会不经意间露出笑意。想着和她在一起的的时候,心都要融化了。
一连翻了几篇文章,大同小异的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但是仅仅是了解这些,还远远不够。
“不行,至少要做更深层一些的验证”,一边这样说着,冬夏一边再次打开了隐藏起的收藏夹,熟悉的点开无视风险,搜索yuri的相关词条。
.
糟糕,眼下的情况有些糟糕了。
从余韵中回过味来,冬夏轻闭雪色的眼眸,衣衫不整,俏脸绯红,樱唇微张,呼出旖旎的气息。
为什么会这样……
“用这种题材的漫画作为施法材料居然会比平常更有感觉?”
察觉到这点的冬夏不由一阵错愕,自己真的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直女变弯了吗?!
之前明明完全没有接触过这种题材的漫画,第一次使用时却没有任何排斥的感觉,难不成自己从骨子里就有这样的基因吗?
大概是因为刚刚发电完毕,身体还传来很舒服的感觉,冬夏的脑袋反而比刚才更混乱了。
喃喃自语之后,冬夏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身体靠在椅子上,抬起了头。
闭上眼睛之后什么也看不到,但眼睑下还是因为灯光的照射而在黑暗中闪出洁白的亮色。而在这亮色之中,另一副画面浮现在了冬夏的眼前。
走马灯般,冬夏眼前重现了漫画的场景。只是不觉间,活性的思想已经运作起来,变作一支画笔,将两名女主角替换成了自己和曦汐的模样。
‘不行,曦汐,那里还没有准备好……’
‘还没准备好吗?那为什么会在我面前露出这么可爱的模样?说到底,你是在引诱我吧?’
一边说着这样的话,脑海中的“曦汐”一边宠溺的微笑,将脸颊凑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那是什么鬼台词!之后要怎么面对曦汐啊!”
冬夏双手夹紧脑袋,跟小孩子一样胡乱踢蹬起来,无奈的发出哀鸣。
在察觉到这份心情之后,冬夏突然不知道要怎样和曦汐相处了。
喜欢着曦汐,得以每天注视着她可爱的模样,也可以每天都听到她的声音,对于无法离开这座鸟笼的自己来说,能与她这样相处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足够了。一直做着偷窥这样的卑劣行径,自己又怎能奢望曦汐会回应这份心意呢?若是自己想打破现状,恐怕连这样的关系也会失去吧。
“这样就足够了,吗?”
呆滞的重复了一次这句话,冬夏缓缓睁开眼睛。久久闭合之后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所以在重新睁眼之后,炫目感使得她无法第一时间看清周围。
这句话当然是骗人的。人就是这样一种贪心的生物。就算自己曾经说“这样就足够了”这种话,那只是在麻痹自己。
对于这点,冬夏心知肚明。
一旦品尝了苹果的甜美,亚当与夏娃便再无法回到伊甸园之中了。
长叹一息,炫目的感觉渐渐消散。
活在精致的鸟笼中,从不知迷茫为何物的冬夏,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然而这迷茫却在转瞬间消散。
是突然有了什么顿悟吗?不,只是这阵迷茫突然被另一种情绪盖过了。
恐惧。
至于激起冬夏恐惧的事物就在眼前。
那是一对宛如玛瑙般漆黑的眼眸,低下头的时候,冬夏和她对上了视线。而就是这样一对秀气的眼眸,却让冬夏瞬时间被恐惧浸染。
手机传达回来的视频中,曦汐正站在窗口,盯着这只监视她的无人机。
“————”
冬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突然觉得心中有什么一直想要维持的东西破碎了。
一切都要结束了,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