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宿舍的我一头栽倒在床上。
“怎么了？”
室友从座位上回过头，一脸讶异地问我。
“我看上去像有事吗？”
“嗯。”
“这样啊。”
“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事啦。”
翻过身去让自己能通畅地呼吸，心中也没有感到悲伤或是怎样，只是稍稍地有些怅然，仅此而已罢了。
“就是和学姐告白然后被拒绝了而已啦。”
“你和……那个人告白了？”
室友似乎并没有对同性告白的事情惊讶。
“是的哦，虽然也没抱什么期待啦。”
室友拄着脑袋，一脸听到麻烦事的表情。
“怎么了？”
“为什么偏偏是她……”
“为什么不行吗，她是你前女友吗？”
“那个绝对不可能。”
“总觉得学姐有点惨……”
长长地叹了口气，室友和我说道。
“虽然我管别人的事情不太好……但是，你最好别想着能让那个人恋爱什么的，尤其如果你没有抱着认真的想法的话。”
“哦……学姐发生过什么事吗？”
“……这种事情还是问本人比较好。”
似乎也不愿透露更多内容，室友就这样转过身去。
第二天，早上的课程下课后，我无所事事地坐在教室，等待着学生全部散去。
还要不要去见学姐呢。
或许不去也好，可是这样想着，内心又不停地编织自己应当去见她的理由。
自己没有什么理由不去见她，毕竟昨天又不是真正的告白，玩笑这种东西，就是用来全身而退的。
走到昨天的奶茶店，买了两杯咖啡奶茶。
昨天学姐因为我没有喝到咖啡的奶茶，作为补偿请她喝一杯这个好了。
编好了再次去见她的借口，我再一次，像是平常一样，穿过校园的道路，来到只有我们知道的那间教室。
接过我递去的奶茶的学姐有些惊讶地看向我，像是相识第二天我来到这间教室一样。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这样讲的学姐眼中比起那时多了一份悲伤，我本应因为她能为我难过而得意，此时却不知为何没有那样的心情。
“如果我真的不来了，你会怎么办？”
面对我随便抛出的问题，学姐思考许久，回答道。
“我大概什么都不会做，只是会永远记住你吧。”
她试着笑着说出那句话，却不自觉地掺入些许哀伤与释然，仿佛自己早已习惯失去什么东西。
“……但是……果然还是希望你能继续来这里。”
“哎~”
我笑着伸出手指去戳学姐的脸颊，温热的触感传到我的手上让我有些惊讶，我还以为冷冰冰的林女士连脸也是冰冷的，感受到她脸颊温暖的我不禁又戳了一次。
“甩了别人的家伙竟然这么说呢。”
“我可没有甩你啊。”
“被抹消历史了！”
“不是认真的告白是没有历史的哦。”
“哼……”
学姐没有说话，也没有弹响钢琴，静谧的教室里听不到任何声响，使我终于确信时光的流动是没有声音的。
“不过，学姐，好像也不会接受别人告白的样子。”
“我想不会有人对我告白吧。”
“如果有呢。”
学姐有些无奈的笑容好像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果然是因为忘不了前女友？”
学姐一脸惊讶地看向我，“我有说过吗？”这样问道。
我倒是觉得没有说过也一清二楚，微信头像的那枚发饰，现在明明正戴在那个女孩的头发上。
“能看出来哦。”
“这样吗……”
“嗯。”
“没错，我一生都不可能忘记。”
淡淡地说出这句台词的学姐只是看向窗外，她语气间并没有太多痛苦，仿佛一滩已经在岁月里蒸发殆尽的泪水，只留下边缘浅白色的涸痕。
“……学姐意外地专情啊。”
“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人啊。”
学姐笑了出来，但或许是回忆起过去的原因，她身边那悲伤的空气这次又紧紧地缠住她不肯放手。
“我的眼中？长得好看还会弹琴，欺骗的女孩不计其数，大概这样？”
“为什么是女孩子啊。”
作为受害者的经验，并没有这样告诉学姐。
学姐看向钢琴的琴键，眼神中满是愧疚之色。
“但是，我确实欺骗过别人。”
“前女友？”
“嗯，就是那样。”
我有些不明白，她为何能断言永远不会忘记一个欺骗过的人。
我不禁猜测只是因为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让她从微不足道的负罪感走出。
“多久以前的事情？”
“应该……很久吧，那时候，我还是短发。”
我看向学姐的长发，散落的发丝如今已经几乎没过后背，我也曾试着留长头发，但没什么毅力的我觉得麻烦就会干脆减掉，每次剪短的时候也从未像小说里那般对那段头发里记录的岁月有过什么留恋。
让似乎不在乎一切的学姐开始留长发，并铭记如此之久的究竟一段怎样的经历？我无从得知，她漆黑的头发如树木的年轮，只告诉了我岁月，却不会告诉我故事。
“你……没有喜欢过她吗？”
“嗯。”
“即使如此还没法忘记？”
“嗯。”
学姐无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头发，似乎那里该有什么东西一般，但实际学姐的头发上空无一物，她有些落寞地缩回手去。
“她对我而言，太过重要，无法替代。”
“这样啊……”
我不知道她是否会想告诉我她的故事，只好习惯性地摆出阳光的表情，试图将话题引向别处。
“哎呀，但总之，这样我就没有机会了呀，好可惜！”
“……不要总对不喜欢的人说那样的话比较好哦。”
“哇过分！学姐为什么不相信我的爱呢，我明明那么真心，学姐明明让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有恋爱的可能，却又狠狠地抛弃了我，你这个过分的……”
就在我一如既往用我阳光的语气调侃时，学姐不经意间露出有些心痛的表情，就在我疑惑于她的反应时，她忽然身体向我探来，而后，用双手握住了我悄悄藏在身后的左手。
我的这只手从未被人握住，从未有过的触感让我所有的伪装在那一个瞬间内溃不成军，我半张着嘴，刚刚说到一半的台词在脑海中全然没有了踪影，我呆呆地看向学姐，不知她为何做出这样的举动。
“果然。”
学姐看向怔在原地的我笑了出来。
“你在撒谎或者伪装自己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把手藏到身后哦，有注意到吗？”
探过来的学姐的脸离我的脸很近，温柔的低语声就在距离我不到五十公分的位置传来，我明明听到学姐的问题，却不知如何作答，左手被包裹的触感剥夺了我所有思考的能力，甚至分不清那感受究竟是温暖还是痛觉。
甚至无法开口的我无法回答学姐的问题，教室里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传入鼓膜。
沉默许久后，我终于意识到，我不想让学姐触碰我这一只手，我想在被她讨厌之前能够抽身离开，于是我试着将那只手从学姐那里挣脱，但学姐更加用力地握住我的手，让我无法逃离。
“放开！”
逐渐慌乱的内心让我失态地喊了出来。
“不行。”
“求你了……”
没有回答我，学姐只是默默地将我的手握得更紧。
“学姐你……”
“嗯？”
“不觉得恶心吗，我自己都会觉得啊……人的手不该是那样子的，每次看到自己的手，这样想到就会反感。”
“你不是在用它弹琴吗？”
学姐握住我的手放到面前，我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手指，但她却温柔地注视着我残缺的部分，如自言自语般说道。
“一个人的手……又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学姐……”
“手指的数量是五个就是正确吗，是七个就是错误吗？阳光乐观就是正确，伪装的开朗就是错误吗？没有爱上正确的人就是错误吗？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错误的事情，明明我们那样徒劳地补救过……瑕，我讨厌给你起这个名字的人。”
那是我的父母。
“我们相遇的第二天我就注意到了你的手，残缺的、会让人感到心疼的手，但那不是给你这个名字的理由。”
她以真诚坚决的目光看向我。
“因为你没有做错什么。”
自那句话从她嘴中说出，我才开始意识到，如果我在被拐走时、被毒打时、被赋予那个名字时，如果有人能说出那句话，我该会以怎样溃不成军的样子哭泣。
“手指也好、钢琴也好、性格也好，明明就是命运的错，而你从出生开始，明明就一件事情都没有做错过。”
我独自哭泣的每一个夜晚，实际只是为了等待这句话的到来。
她自顾自地看着我的指间说道，仿佛复述着一场梦时的自言自语，那太过真实的幸福感投射向我，让从未被这样需要的我心中一阵剧痛。
“而对我来说，我很感谢你出现在这里，我已经很久不曾被别人赋予意义了，真的很久了。”
“别再说了……”
“你有获得幸福的权利，也有成为幸福的人的权利，而我……也希望你能幸福。”
“你想让我哭给你看吗，学姐。”
这样说着的我却已然带着哭腔，学姐握着我左手的力度终于松懈，我将手从学姐那里抽离，却不知该放在何处。
沉默许久，在一次又一次数着心脏跳动的时间里，我终于取回了冷静。
嗓子哽咽的痛感虽然还有些许存留，但我依然还可以发出一贯以来的声音。
“哎呀，服了你了，花言巧语，大骗子！”
这样说着，我略微把头偏向一边，用一如既往地轻浮态度告白。
“所以我才会喜欢学姐嘛！”
“瑕……我希望你能珍重自己。”
听到我告白的学姐，再一次流露出那种痛心的表情，我对她而言，真的会那样重要吗？明明不喜欢我，就不要因为我露出那种悲伤的表情，这难道不是会让我误会吗？
“所以……不要再那样说了……好吗”
“……是吗。”
明明只是玩笑一样的告白，被当做玩笑本应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被那样说的我不知为何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肩膀没有了力气，呼吸没有了力气，不仅如此，我平时那副表情也好，语气也好，都完全没有了心思去维持。
“好呀。”
与自己心情不同，轻快地回答道。
我盯着地面沉默许久，而后，发出和平日完全不同稍显冰冷的，我真正的声音。
“我喜欢你。”
如果是以往的语气，我相信即使重复千遍万遍我也可以随时全身而退，然而如今耳中自己的声音无比沉重，甚至于听见那声音的一瞬间我便清楚了自己再没有退路。
原来如此，难怪学姐以前从不相信我的告白。
余光看到学姐的表情从悲伤变为惊讶，我知道她已然从我的语气中得知了所有，却不依不饶地又重复了一次。
“我喜欢你。”
那声音如有回响一般教室里挥之不去。
“可是……我……”
“我喜欢你，学姐。”
“……”
“……我喜欢你。”
我看到学姐悲伤的表情，不由得感到内心一阵痛楚，我不知道她在纠结怎样的事情，只好默默地等待，直到我想即使一首曲子的余音也应当散尽，她也应当有了答案的时候，才缓缓开口。
“有听到吗？”
“……嗯。”
“有回复吗？”
明明知晓绝无可能，明明已经读懂她纠结的神情，我又为何要告白，为何要逼迫她给我答案呢。
一直在咬着嘴唇的学姐终于开口，语气竟然不住颤抖着。
“……对不起。”
“这样。”
“……对不起。”
“没关系哦。”
我试着以她察觉不到的动作微微抬起自己的左手，置于自己的视线当中，我畸形的双指上，她适才握住的温度仿佛还有残留。
“反正，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你。”
学姐再没有说出任何话，在我终于无法忍受那折磨着我的安静之后，我挎上包站起身来，向她告别。
“拜拜啦~”
途中我听到学姐痛苦地念了一声我的名字，但我只是稍稍止步，而后向着远处离去。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到的宿舍。
只记得回去的路上，冷风吹过身体，带走了我所有的体温，自己的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身体麻酥酥的疲惫的感受不断传来，如同患了重感冒时那样，我似乎撞到过什么人，他似乎说了什么，不记得了，我不知在考虑什么，就这样拖着似乎病了的身体回到宿舍，爬到床上。
嘴里残留的咖啡苦涩异常，我抱着我的枕头，让它紧紧贴着我的心脏，想要平息那痛苦的跳动。
我认为自己不会流泪，也努力着不想哭泣，可是温热的泪水不知为何涌出眼眶，我只是想普通地呼吸，可空气流经我疼痛的咽喉便不知为何变成抽噎，我想着至少将眼泪止住，便用枕头的边沿擦拭着眼眶，可眼泪仿佛无法擦尽一样没完没了地涌出。
我并没有很喜欢学姐。
她只不过是在那个我徘徊着、困惑着的日子碰巧被我遇见了而已，不过是在我茫然失措陷入恐惧时将我找到了而已，不过是第一次给了我逃避的去处，不过是第一次用我期望的名字叫我而已，她不过是第一次牵起我的这只手，我不过是因为她注视着我那手指的目光太过幸福，才会误会了她的意思。
这样劝说着自己，却不知为何越发痛苦，眼泪将我的视线涂抹凌乱，所有的感知只剩下心脏愈演愈烈的疼痛和耳畔自己逐渐从抽噎转为恸哭的声音，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每次这样安慰那哭声便越发刺耳，我究竟为何要这样伤心呢。
我只是陷入她温柔的言语，动心于她偶然注视着我的眼神，我只是在那间仿佛与世隔绝的房间和她待得太久，所以分开时才会有这样撕裂的痛苦，我只是……
“我只是喜欢你啊……”
带着哭腔，委屈地，咬着含混的字节发出这样的声音。
于此同时，眼泪汇聚成珠，不住地掉落，淋湿了我的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