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九)长征

作者:LordChinese
更新时间:2024-02-10 1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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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癸酉,蒙军进至山下。


前鉴犹在,哈剌浑遂命骑兵待命,以汉军步卒为前锋,自东麓攻上山去。


他们自然一无所获,寨中所有均被百姓带走,只留四壁徒徒。


蒙军转向平地,于当日傍晚时分抵达摊粮城外。


因为害怕飞雪在谷里设伏,蒙古人强令步卒攀上山崖,搜寻想象中的敌人。


一路上有惊无险,倒是失足的汉军死伤了不少。


见人去城空,哈剌浑以为飞雪无力抗衡,顿时又骄横起来。


听斥候报称在城池西南发现车辙与马蹄印记,她就断定夏人正向大漠逃窜。


是夜,哈剌浑全军进驻摊粮城,占据民房,杀羊造饭。


他料想,百姓行动迟缓,夏军怎能跑过她的精骑悍卒?


而蒙人也已接连行军两天一夜,人困马乏,自当休整一晚,明日再战。


殊不知,这正是飞雪的计策。


待敌人酒足饭饱、瞌睡正酣,便会领教这座城的可怕。


甲戌子时,飞雪率两百骑自山坳冲出,如风驰电掣般侵掠城北。


城楼上放哨的汉军正在打盹,却见无数火箭穿云而来,流星入城。


瞬时,靠近城墙的土房就陷于火海。


紧接着,又有两百骑杀到城南,此处房舍亦被点燃。


所有骑兵随后汇合一处,绕城而去,消失在西南大漠方向。


摊粮城内,已是火光冲天。


弃城前,飞雪命人在所有房顶铺设稻草,屋舍内外藏起硫磺、火药。


房顶之间也搭了木板,用柏油浸透,以便引火。


城中井、池早被土石填塞,无法使用。


蒙古人只得以饮水扑救,然而火势猛烈,一时难以制约。


不久,房屋俱焚,就连哈剌温暂住的城司衙门也着了火。


本就睡眼朦胧的蒙军焦头烂额,乱作一团,无心救灾,只得争相逃出城外。


而飞雪与我,此刻正在数里之外的荒原,默默远眺这复仇的火。


“进兵!”


她挥动手臂,五百骑兵与二十车辎重随即动身,沿山麓深入大漠。


得百姓相助,骑兵每人备马两匹,车前挽马也有骡子可替。


车上满载食水粮草、军械器具,足够这五百人马横渡瀚海。


飞雪故意将骑兵编成横队,快速前进,制造大量车马由此逃走的假象;


即可诱敌深入,亦能掩护百姓。


隔天清晨,殿后探马来报:哈剌温率蒙古骑兵追来,汉军尾随其后。


蒙军人马因遭火攻已有折损,疲惫不堪,焦躁恼怒。


而飞雪笑得遗憾,她本想用火烧死更多。


但我明白,真正为蒙古人准备的陷阱并非摊粮小城,而是脚下这无边大漠。


通向白亭河的沙漠中,共有水井六座。


不愿绕道而行的商旅时常依靠这些井的帮助穿越沙漠,在中兴、西凉二府之间往来贸易。


一支万人大军,在沙海中也必须依水源而行进。


可当我们通过,多数水井便成了蒙人的断肠药草。


我们每到一处水源,首先装满水囊、陶罐,再将携带的毒物药粉投入井中。


为了不使哈剌浑有所警觉,飞雪特意放过了头两口井。


随后,夏军骑兵分作小队,令踪迹更显杂乱,难于辩识。


蒙军人多势众,却远道而来。


尽管有向导助阵,他们也会因这些凌乱的痕迹晕头转向。


而据细作查知,来自绥德的汉军多为金国降卒,哈剌浑并不信赖这些女真和汉人。


他不敢将步、骑拉开太远,以免后方汉军生变。


如此,本可日行数百里的蒙古铁骑,自己拴上了沉重的脚镣。


第五日,我们南行至此地最大的一处苦水井。


蒙古人落在后面,离我们足有二百里远。


飞雪下令休整半日,兵士们喂马、饮食、取水,甚至有了洗澡、浴马的机会。


我俩也以帷幕简单遮蔽,共享这难得的清凉。


戏水时,她天真的欢笑令我浮想联翩,仿佛我们仍旧身在王府,一同寻常郊游。


临行,我们当然也不忘在井里给蒙古人留下礼物。


大漠美泉,哈剌浑和他的手下最好能细细品尝。


入夜,两小队骑兵分头出动。


飞雪命他们快马疾行,远远绕到蒙军队列之后,破坏最初的那两座井。


如此敌人就算调转退兵,也得先经历一番干渴蒸烤。


第六日,夏军折向西方,沙漠深处。


蒙人也照样追了上来,不依不饶。


不久,游骑为飞雪送来消息:有百余名蒙人和众多马匹倒毙于苦水井旁。


只是那里不见汉人尸首,大约是哈剌浑给了他的同族优先喝水的特权。


此后,敌军追得更急。


蒙古人撇下只有两条腿的步兵,全力赶来。


哈剌温已被大大激怒,我们也不能悠闲度日。


我早会骑马,但飞雪还是将我拉上鞍头,叫雷音载着我们一起狂奔。


她用毛毡遮住我的手、脸,为我遮蔽毒热的烈阳。


白鹰小心翼翼地抱着我,永远都似新婚那般体贴。


第八日夜里,我从梦中醒来,惊而发现飞雪不在身边。


留守的亲兵告诉我:蒙古人就在我们后方百里扎营,公主已率四百余骑前去袭扰。


行前飞雪告知众人——


北虏因救火耗去半数饮水,而水井又遭毒污,军心必定动摇。


眼下,正是火上浇油的时候。


那一晚,我再没睡着。


我守在最高的沙丘上眺望东方,一如过去那样等候着狩猎归来的她。


黎明时分,飞雪和她的骑士们回来了。


她们的身影出现在天地一线,沙漠中的太阳正在升起;


晨光鲜红如血,映在每个人的脸与身上,热烈、激荡。


朝阳映衬,雷音青白的身躯泛出金色。


箭步如飞,四蹄猛进,天马踏起的沙尘漫天蔽空。


而飞雪坐在马上,向我用力挥动手中银月。


我能看见她的笑容,听见呼唤我的声音。


这时我才从怀中抽手,放开那柄带着体温的匕首。


白鹰平安归巢,所以今天我不必用它。


来不及清洗通体血污,飞雪就带领我和众人继续前进。


她说,敌人随时都会追来。


因为北虏营地在夜里被她们搅成一团乱麻。


夏军分成两拨,趁夜接近,自南北两端同时进击。


蒙军断水缺粮,连日行军却未及交战,士气不振。


落荒逃敌竟敢主动来攻?


哈剌浑那颗灌满马奶酒的脑袋如何也料想不到。


被叫喊惊醒,大多数蒙古人就连眼睛都还没能睁开。


黑暗中,不知敌多寡,不明敌所在。


营中羽箭星落,飞矢如蝗,即使不能杀敌,也可陡增惊恐万千。


蒙人以为陷入包围,纷纷争抢武器马匹,急着前去厮杀。


然而浑身赤裸的野人哪怕手执利刃,也只会成为马弓的靶子。


袭击很快结束,飞雪并不冒进,得手后即刻率军撤离。


夏人毫发无伤,蒙军死者众多。


一夜混乱,遍地狼藉。


第九日和第十日,我们仍然西向。


蒙古人反倒有些犹豫。


哈剌温似乎发现我们不过是骑兵小股,而非万千老幼妇孺。


他暂缓行军,似是另有打算。


但到下一日,飞雪就替他做了决定。


各自损失一只试毒的山羊之后,哈剌浑派出取水的两路人马黯然折返。


归途上的所有水井已被破坏殆尽,一万蒙军就此困在了沙漠的中央。


当夜,飞雪再度出击。


蒙古人虽有防备,但白鹰棋高一筹。


她指挥骑士绕过蒙军末尾,从最薄弱的汉军营盘杀入。


四百余骑猛烈突击,贯阵而出。


至蒙、汉二营交界,夏军复又散作两队,南北突围。


前军蒙骑听闻骚动,急急上马前来支援;


后军汉卒惊魂初定,匆匆出营意图追击。


可飞雪的人马早已遁去,在黑夜中迎面相遇的,只有晕头转向的两支敌军。


待哈剌浑赶来,骑兵与步卒已经因为自相残杀而死伤近千。


恼羞成怒的蒙古统帅别无选择。


飞雪让他蒙受了太多羞辱,若此时退兵,余生将为污名所累。


继续进攻,或能觅得水源、扭转颓势。


十二日,探子又报:敌军步卒已然断饮。


蒙古人霸占了所剩不多的水,汉军只能杀掉骡马,以血解渴。


也是在那天,夏军抵达最后一座水井。


我们在井旁除去身上尘土,属于我们的天空似乎也变得更蓝。


在我们取完水后离开,附近的沙漠中也就再无一座堪于饮用的井子。


十三日,飞雪下令全军朝西北开进。


哈剌浑自当寻踪而至。


毕竟那处不仅是夏军所在,还通向最近的河流——


发源于祁连山的白亭河。


十四日,我们的斥候刚刚行出五十里便同敌军探马遭遇。


双方略作交锋,互有损伤,各自归队。


蒙军不愧草原劲旅,饥渴之下还能如此神速。


我们不得不连夜行军,以免遭袭。


好在十五日清晨,水声潺潺已隐隐入耳。


红崖山南北连绵,白亭河穿凿成谷,山势以河中分,各居东西。


河边,前哨遇上了仁多怯律的探子。


夏军步卒早在红崖山东麓埋伏就绪,居高临下,俯瞰河滩。


他们将所乘骡马赶入绿洲,以车驾堆垒为墙,只待敌人到来。


飞雪当下召来步军诸将,吩咐她们多备箭矢,依山而阵,凭石为城。


五百骑兵部署稍远,隐匿于南侧土丘之后。


仁多怯律务必紧盯令旗。


蓝旗只管防守,弓箭退敌;红旗即刻出击,全力破阵。


布置停当,两彪军马各自散开,用心埋伏。


斥候警戒,余众小憩。


正午,蒙军前锋始现;午后,大队陆续绕过山脚,抵达河东。


从中兴府出发的浩荡大军,如今已是一副衰败之相。


蒙人灰头土脸,虽然忍饥耐渴,但劳累与烈日已令她们疲惫不堪;


两千骑兵,折去小半。


汉人、女真神形憔悴,摇晃蹒跚,宛如行尸走肉。


蒙古人待他们本就严苛, 形同奴隶。


八千步卒,存者十之六、七,弱者尽没沙尘。


眼看河水流淌,疲惫之人重又见到生的希望。


士卒涌向浅滩,争相饮水。


蒙军勉强有序,懂得分兵警戒;


汉军却早已丧失斗志,军纪形同虚设。


哈剌浑大怒,亲自纵马上前驱赶,却被人群阻挡,束手无策。


白亭河边混乱迭起,嘈杂远超集市。


时机成熟,飞雪命人举起蓝色令旗。


河东之山鼓角齐鸣,金锣喧天。


夏军步卒现身山间,摇旗呐喊,对着蒙古人射箭放弩。


仁多怯律依飞雪之令多备旗帜,一待开战即行招展,作疑兵用。


蒙人方遭突袭,又见军旗满山,以为夏军势众,慌乱不已。


哈剌浑抓住身旁汉军将校,强令步兵仰攻山上。


可汉军只顾躲避箭雨,形同溃穴之蚁,根本兵无斗志。


即便军官挥鞭抽打、举刀恐吓,也只收罗三、四千人。


仁多怯律固守山梁,擂木滚石、投枪飞矢,将其轻易击退。


以疲敝之卒击奋勇之师,强弱胜负,早有定论。


申时二刻,东南风乍起,穿山灌谷。


飞雪循机率骑兵自土丘后杀出,由南而北,直取蒙军侧翼。


蒙军困于山脚,又遇新敌,骚动之余只能勉强抵挡。


哈剌浑急令骑兵整队,截击夏军。


然而蒙人大队聚集河滩,前有大河奔流,后有汉军溃卒。


蒙汉交错、人马相杂,一时间全然无法施展。


但敌人尚众,此刻深入必有苦战。


于是飞雪不骄不躁,率队驰过敌阵,连连放箭,却并不靠近。


蒙军拥挤,难以闪避;夏军每放箭,必有斩获。


飞雪在南,稳居上风;敌军据北,落于下风。


人马烟尘,砂石滚滚,俱向蒙阵翻滚而去。


哈剌浑两眼迷离,首尾难顾;却在此时,不知何处又传来连声咆哮——


“汉儿反了!汉儿反了!”


蒙、汉二语前后相接,此起彼伏,无人不辨其意。


敌军本已困乏,闻言雪上加霜。


哈剌浑蔑视汉军,现在听得这反乱呼喊,更觉事情有变。


为免各个击破,他传令蒙骑集合一处,敢于阻挡者格杀勿论。


豺狗得令,纷纷纵马冲撞拦路汉军,甚至抽刀砍杀。


敌人阵中一时血光四射,惨叫不绝。


汉军正在狐疑,又平白遭戮,自然不甘坐以待毙。


何况蒙人向来作威作福、飞扬跋扈,黑夜乱斗复又杀伤众多汉军。


汉人、女真与之积怨已深,恨不能还以颜色,伺机报复。


于是乎,蒙人挥刀砍劈,汉军挺矛直刺,大汗之兵,同室操戈。


马军踏杀步卒,步众围攻骑士,更有甚者,两边各结小阵,捉对厮杀。


哈剌浑焦头烂额,聚拢本部再无可能。


此番骤变皆由飞雪促成。


蒙人残暴,世所共知;其余各族受其迫害,日久生恨。


于是飞雪先自军中甄选北地汉兵十数人,又寻觅通蒙语者多名。


二者各编一队,随骑兵驰入敌阵之后。


一待沙场尘起,蒙军视野不明,两队兵士便连声疾呼,谎称汉军已叛,动摇其意志。


蒙古恃武力,野蛮嗜杀,以人为畜;


不遵天道,民分数等,而本族据首,尽占利益。


昔铁木真为扎木合所逼,困于斡难河源,部众零落,强敌环伺。


然其笼络人心,善待百姓,无论亲疏,一视同仁;


又与诸那颜[注1]盟誓,约共进退,遂一战而胜,死灰复燃。


其兴,团结故也。


内外一体,无往不前。


其败,不均使然。


上下离心,灭亡之兆。


眼下白亭河畔,蒙人自陷混乱。


时机已到,疲敌可破。


酉时,夏军阵中树起红色令旗,白鹰旌旃高悬其侧,赤旗招展,玄帜猎猎。


远在山麓观战的我看得真切,那分明是飞雪复仇的志向。


信号已传,仁多怯律即率步卒两千、民兵千余杀向河岸。


夏军擂鼓鸣锣、高声呐喊,一时地动山摇,仿佛有十万之众席卷而来。


外侧汉军见此情形,即刻望风瓦解,做鸟兽散;


其中数名军校就此倒戈,率部转而攻向蒙人。


“汉军降者免死!汉军降者免死!”


仁多怯律属下将士趁势呼叫,引得对面军心大乱,降者接踵。


新旧两拨随即合流,与夏军一同攻杀北虏。


残存蒙骑四面被围,既无施展之力,更难纵马逃出,形同困兽,被囚笼中。


兵败如山倒,蒙人几无还手之力。


蒙骑千人死于乱军之中,退入河中、弃马泅渡者,亦为夏军尽情射杀。


汉军降者众多,点算数量,得降卒四千有余,器械山积。


夏军前后折损不过二十余人,号称全胜,名副其实。


河中死尸漂流,血迹离散,顺白亭而下,连绵数里,望者生畏。


蒙人问讯胆颤,后世牢记此大败之地,以为耻辱。


更易白亭河之名,曰“乌兰郭勒”,赤河也。


哈剌浑中箭坠马,为汉军生擒,献于飞雪账下。


其人以酷虐闻名,尤喜施暴无辜,河北、河东受害最烈,党项亦遭其祸。


公主因而勒令以五刑惩之,以儆效尤。


士卒先以刀割去哈剌浑之舌,缘其妄言污秽所故;


又断其十指,因此贼素喜握长枪穿杀幼儿;


复刖其双足,惩蒙人侵袭久远之恶。


再椓[注2]其下体,蜂蜜涂之而任虫蚁尽噬,以告妇孺亡灵。


终,覆哈剌浑以油脂,文火炙烤,比之豚、羊。


三日往复,气绝而止。


公主个性刚烈,恩仇明辨,涌泉还情谊,百倍报仇雠。


如是飞雪,我深爱之。


此役毕,河西之地,再无敌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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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蒙古语中“noyan”的音译。本意为官吏、王公、长官,后成为贵族的通称。


(注2):以锤敲击,后用以指阉割之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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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ryl
Meryl 在 2024/08/19 01:14 发表

哈剌浑应得的,看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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