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那我就先告辞了。”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的年轻军官向将军行礼，然后转身走出了会议室的大门。
希蒙斯·洛克林威尔已经回到了他的座位上，这位将军刚刚结束了与部下们的作战会议，现在他需要一些时间好好整理一下头脑中纷乱的思绪。
岁月不会给任何人留情面，对于人类来说更是如此。希蒙斯已经为他的祖国效力了四十六年，如今六十七岁高龄的他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曾经健壮的体魄与机敏的头脑也被时间磨损了许多，就像城墙上那些被风霜侵蚀的寒颤石一样。
希蒙斯卸下全身的力气，任由重力将他的身体按倒在靠背上。接下来他要把全部精力放在思考上，想想该怎么应对接下来就要到来的这场风暴。
天空中数日未散的乌云似乎每天都变得比前一天更加厚重，更加低沉。每个在北境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雪到来的前兆。自希蒙斯担任鹰嘴关守城将领的二十年以来，他所经历的暴风雪数不胜数。
那简直是噩梦般的回忆——树木被连根拔起，屋顶成片地掀翻起来，牲畜被吹到天上不知所踪。狂风摧毁一切，随后而至的暴雪会掩埋所有人类生存过的痕迹。哪怕是在最残酷的战场上，希蒙斯也没有感受过那种面对天灾而无能为力的绝望。
不过这倒还不足以让希蒙斯如此头痛，毕竟他已经有了抵御暴风雪的经验，城中经过层层加固的房屋足以应对这自然的伟力。
真正让希蒙斯顾虑的，还是那北方山林中蠢蠢欲动的敌人。
整个北境之中，尚未与诺森缔结盟友关系的部落不在少数，基本分布在北境的北部地区，因其好战残暴且难以沟通，诺森人称他们为“蛮族”。
诺森建国二百余年以来，蛮族南下侵扰次数较少。自二十四年前诺森发动的对外扩张战争失败，国力空虚之后，蛮族屡次进犯北方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近来，前线侦查部队又传来了蛮族大军于鹰嘴关北集结的消息，引起了希蒙斯的格外重视。他意识到这一次绝对与之前的小打小闹不同，侦察部队传来的讯息也多次证明了他的看法。
最近一次的消息是，蛮族在鹰嘴崖北方约三十公里处集结了三倍于关内守军的兵力。
整整三倍——矮人、兽人，还有巨魔，这还不算上他们的非智慧生物随从——山洞巨魔和食人魔可是好朋友，要是再加上那些野兽，兵力的差距还会被再次拉大。
尽管他已经尽可能地将悬赏与委托发放到了世界各地，并且提高了赏金，可是来到这里的家伙显然没办法弥补如此巨大的兵力差距。
从王都开往鹰嘴关的援军也不知何时才能抵达——甚至究竟有没有援军都是个未知数。那个年轻的国王，艾斯卡特十七世，对于希蒙斯的信任似乎远不如他的父亲十六世。似乎每个国家的历史都会上演这样的剧情——登基的新王担心功勋卓著的将领拥兵自重，于是将他调离原来的部队去驻守边疆。
不过希蒙斯对此倒是没什么怨言，与其发牢骚，还不如再想想要怎么对付那些蛮族，怎么让城里的人们挨过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雪。
“希望暴风雪能尽量拖延一下那些蛮族的步伐...”希蒙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蛮族要在暴风雪到来的前夕大动干戈地集结如此多的兵力攻打鹰嘴关，他们难道不知道暴风雪的恐怖吗?还是说他们有把握在暴风雪到来之前攻下鹰嘴关，然后借助坚固的堡垒抗过这次天灾?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就不剩下多少时间了。”希蒙斯用力地掐了一下眉心，在排除了蛮族领袖都是蠢货的可能性之后，剩下的就只有第二种可能了。凭借兵力优势，在短时间内攻下鹰嘴关并非没有可能。城内没有平民，正规军仅有千余人，若是算上雇佣兵及其他可用力量，能够调用的兵力也绝不会超过两千人。
但是，希蒙斯，扪心自问一下吧，那些拿钱办事的家伙真的靠的住吗?当他们看到潮水般涌来的蛮族大军，真的能鼓起勇气同他们战斗吗?
似乎，这已经是一盘死棋了。即将到来的暴风雪宛如高悬于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阻断了他们最后一丝生还的希望——如果他们没能阻挡住蛮族的进攻，想要撤离几乎也是不可能的，从鹰嘴关到最近的城市也要舍弃粮草辎重急行军两天两夜才能到达。冰天雪地之中没有补给，这与自杀没有区别。
若是现在就弃城逃跑，他们倒还有机会赶在暴风雪之前抵达另一座城市——这样也许能活命，但军事法庭的审判不会放过逃兵，就算侥幸没被判处死刑，也会带上一辈子的耻辱烙印。
“希蒙斯！哈哈哈，猜猜我给你带什么好消息回来了...”
“砰”的一生，会议室的大门被粗暴地一脚踹开。换成别人，这样的行为免不了一顿惩戒，可希蒙斯知道这样的规矩对那个家伙一点用都没有。
“科尔，哦，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又去‘雪脚’鬼混去了?”希蒙斯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说道，“希望这次你没给我找什么麻烦，我可不想再处理那帮你和那帮冒险者之间的烂摊子了。”
“拜托，希蒙斯，我只是想和他们搞好关系而已。”科尔·强锤瘫着手说道，“谁知道那些兽人小子这么开不起玩笑。”他把自己的头盔挂在会议室门口的一个更矮的衣架上——这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行了，科尔，就别老提起你的那些光荣事迹了。”每个人都知道矮人和兽人与生俱来的种族矛盾，希蒙斯则更是了解自己这位矮个子朋友。“还是跟你聊聊正事吧，就在你刚刚错过的会议中...”
“得了得了得了，肯定又是坏消息，就别说出来败我的兴了。还是听我说说给你带回来的好消息吧！”科尔从进屋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希蒙斯脸上的愁云，四十多年的交情让他对老朋友的心里想法一看便知。他也替希蒙斯发愁，发愁不远处像根钉子一样扎进来的蛮族混蛋们。“丫头，别在外面傻站着了，进来说话！”
菲欧娜听到科尔招呼自己，迈步走进了会议室。
“介绍一下吧，这位是希蒙斯·洛克林威尔，鹰嘴关的头。”科尔先是走到希蒙斯身边说，然后又走到菲欧娜身边，说道，“这位，是我在‘雪脚’刚刚认识的新朋友，菲欧娜·布洛吉西斯·卡尔。”
“一个菲尔科林人，有趣。”希蒙斯打量着菲欧娜头顶那双不属于人类的兽耳，说道，“很高兴认识你。”他伸出手来友好地说。
“见到你是我的荣幸，希蒙斯将军。”菲欧娜同样伸出右手与希蒙斯相握。“一路上科尔先生跟我说了不少您的英雄事迹。”
希蒙斯闻言低头向科尔看去，而后者则是赶忙避开了他的目光。很显然，科尔和菲欧娜说的并非只有正面“事迹”。
“感谢你的认可。”希蒙斯松开手，转身坐回了椅子上，同时示意菲欧娜就座。“既然科尔介绍你给我认识，说明他的好消息一定与你有关。”
“是的，希蒙斯将军。”菲欧娜扭过头去看着科尔，对方却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让她自己说明。“我来自北方的一个小部落，一路南下来到了这里。不过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途中经过了一个...蛮族的军营。”
“他们人数很多，像‘雪脚’酒馆那么大的帐篷铺满了好几面山坡。但是有一件非常反常的事，那就是他们营地周围的森林居然完好无损。”
“所以...”希蒙斯的身体慢慢前倾，眼神中的锐意比以往更甚。“这么多人，难道不需要生火取暖吗?军营驻扎在山林附近，那就一定要砍伐树木获得木柴。怎么想那片森林都不该...”
“没错，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过当时...”菲欧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接着说道，“当时我肚子太饿了，只想去那里面找些吃的，就没来得及思考那么多。我随便捏造了一个身份，那些看门的家伙也并没有识破，于是我就这样混了进去。”
“他们的粮食储备倒是非常丰富，从我偷听到的情况来看，那些粮食主要是矮人们提供的。真不知道他们住在山洞里是从哪里弄到那么多面包和肉的，不过他们对巨魔和兽人的蹭吃蹭喝很不满意。”
“看来就算他们聚在一起，也未必就是团结的。敌人的内部各怀鬼胎，这对我们有利。”希蒙斯一边听着一边微微点头，他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希望。“继续说吧。”
“为了不引起注意，我在同一个地方不会呆太久。换句话说，我在那些摆满了食物的餐桌旁来回移动，同时观察他们的营地。那些原本应该燃烧在大锅下和火炉中的火焰竟然不是通过燃烧木柴产生的。”
“难道是精灵石?那些蛮族是怎么弄到那么多精灵石的?”希蒙斯自言自语道。在他的认识中，蛮族是没有能力在北境找到数量如此庞大的精灵石的。“除非，那些矮人们挖掘到了长满了火精灵石的矿洞...或者是那些地精，狡诈的矮个子们，他们与蛮族进行了交易...”不过无论是那种可都算不上是好消息。如果蛮族真的坐拥数量庞大的火精灵石，那么万一他们将其用于攻城，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希蒙斯将军，那并不是精灵石，而是某种...图腾?我不懂魔法，但我知道，那些刻画着某种奇特雕文的石柱应该属于图腾的一种。我家乡的萨满就会利用这些石柱来施展一些魔法。”菲欧娜继续说道，“如果那些东西是图腾的话，说明附近一定有某种能够为他们提供魔力的东西。家乡的萨满曾经跟我说过，具有同等作用的图腾可以使用魔法连接起来，只需要为一个中心图腾供给魔力就可以驱动所有图腾。”
“于是我试着寻找那根中心图腾，最终还真的在营地中央最大的一个帐篷中发现了那根柱子。紧接着，我也发现了那个给所有图腾充能的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火精灵石?”希蒙斯问道，他的好奇心已经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事实上，我不知道。”菲欧娜的回答让希蒙斯的希望落了空。他长长叹出一口气，无力地垂下了头。
“其实我也很好奇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把它拿在手里都能够感受到强大的魔力波动。”菲欧娜接着说道。
“什——等等，你说什么?拿在手里?”希蒙斯满脸不可置信地说道。
“额，没错?我把它弄到手了——准确的说，是偷到手了”说着，菲欧娜把手伸到大衣内侧的口袋中缓缓掏出了一块散发着滚烫红光的类似于宝石的东西。“小心，希蒙斯将军，这东西很烫手。”菲欧娜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红宝石”递给希蒙斯。至于她为什么不觉得烫，是因为她用冰属性魔力包裹住了那块宝石。
“瞧瞧它，多美啊...”一生见多识广的希蒙斯在触碰到那块宝石的一刹那也陷入了一瞬的恍惚之中，那红光实在是美的摄人心魄。“看上去这并不是精灵石，但它的确是一块纯净魔力凝结成的结晶。如此强大而纯净的火属性魔力究竟源自哪里?”
“嘿，希蒙斯，你能把那玩意给我看看吗?说不定我认得那种魔力。”一直津津有味地聆听着两人谈话的科尔突然开口，希蒙斯也站起身将“红宝石”小心翼翼地交给科尔。
“嗯...不会错的...”科尔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在长达百余年的人生当中，他经历了无数的冒险，而其中的几次，他曾近距离接触过这种魔力的主人——巨龙。
“科尔，你说什么?”希蒙斯的脸色也变得复杂起来，他也听说过这种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生物。“你能确定吗?”
“当然！被巨龙吐出的烈火烫到屁股的感觉经历过一次就永远也忘不了。这块石头给我的感觉和龙炎一模一样，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了什么吗?我屁股上的那块烫伤留下的疤！”科尔跳上桌子，指着自己的屁股说道，“丫头，你可真让我佩服，能从那帮蛮族手里弄回这么个宝贝来。”
“其实，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之前我说过，营地里的兽人和矮人起了冲突，他们估计是打了一架。然后寒铁矮人们的领袖就去找帐篷里的兽人首领去了，结果没聊几句他们也打起架来了。当时我就躲在旁边，看那些在场的兽人和矮人都动起手来之后，我就偷偷跑到帐篷里把它拿出来了。”
听着菲欧娜讲述的有些戏剧性的过程，希蒙斯和科尔先是对视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爆发出大笑。科尔笑得直接在会议室的圆桌上打起了滚，希蒙斯也顾不上自己在外人面前的形象，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撑着桌子，可惜没有第三只手来擦干他笑出来的眼泪。
“然...然后呢?”希蒙斯显然还没缓过来，话都有些说不利索，“那些图腾...是不是就熄灭了?”
“我从帐篷里溜出来之后又顺走了些吃的，那时那些图腾的确已经熄灭了。我没敢过多停留，他们早晚会发现图腾失效了的。”菲欧娜说道，“而且我在半路上遭到了兽人狼骑兵的追杀，这说明他们已经知道了宝石失窃的事，于是派出了狼骑兵追踪我的踪迹。”
“在解决了第一批狼骑兵小队后，我赶紧丢下了打包带走的食物，并且爬到树上，在他们头顶赶路，这样不会留下脚印，他们的雪原狼也难以追踪到我的气味。”
“聪明。不过，你自己就能灭掉一支狼骑兵小队?”希蒙斯对菲欧娜关于这一部分的叙述表示出些许怀疑，“狼骑兵是兽人的精锐部队，在战场上给我们带来了数不清的麻烦。我们的军队对狼骑兵的战损比大约是一比四，换句话说，四名训练有素的士兵才能对抗一名骑着雪原狼的狼骑兵。而你，一个人就解决了三人一队的狼骑兵?”
“我跟你说，希蒙斯，你可以怀疑这丫头的一切，就是不能怀疑她的战斗力。”科尔见希蒙斯不信，赶忙开口说道，“今天在酒馆，她可是一眨眼就放倒了一个军队里的混小子。”不久前酒馆中发生的一幕科尔可是历历在目，那一记漂亮的过肩摔让他印象深刻。
“其实解决那三个家伙并没有那么轻松，他们配合作战的效果远远大于简单的人数相加。在不动用魔法的前提下，我绝对没办法从他们的包围中脱困。”菲欧娜说道，“还好四周都是现成的冰属性魔力，我可以直接利用它们施展一些法术，那些狼骑兵估计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冻成冰块。”
“的确，狼骑兵的战术正与狼群相同，任何无法迅速突破包围的猎物最终都将被围困致死。”听着菲欧娜中肯的评价，希蒙斯也认可了这个漂亮的菲尔科林姑娘。“总之，你给我们带来了一份宝贵的礼物，这对我们来说的确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是啊，我都能想象出那群蛮族混账们冻的瑟瑟发抖的滑稽样子了。这对他们的士气一定造成了很大的打击，说不定还会引起他们的互相猜忌。”科尔摩挲着手中闪烁着耀眼红光的宝石，虽然他还没弄懂这块石头究竟是怎么形成的，不过这不重要。“而且，或许我们可以对这玩意...稍加利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