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逃亡序曲

霓虹浸染的夜空下，两位组织最精锐的特工此刻却显得有些狼狈。

璐缇希雅·阿尔菲诺静立在摩天大楼玻璃幕墙边缘。紫色长发在夜风中翻飞，后颈神经接驳端口的银色触须正以诡异的角度扭曲自愈，像一群被剥皮的机械蛇。

“损伤报告：视觉模块效能47%，动力臂修复倒计时11分32秒。”她的声音平静如常，只有细微的电流杂音暴露了损伤程度。

三米外，琴柯正用染血的指甲抠进眼罩缝隙。随着“咔嗒”一声金属撕裂音，破损的甲片被整个扯下，露出皮下植入体与血肉融合的狰狞伤口。人造血液混合着冷却剂，在苍白的脸颊上划出诡异的蓝紫色痕迹。

“乌诺情报确认。”璐缇希雅调出基地传来的情报信息，却因系统受损而不时闪烁，“那两人是隶属境外组织‘见泷原’的杀手，佐仓杏子和美树沙耶加。”

残缺的视网膜投影上，红发少女手持猩红长枪的影像与蓝发剑士的全息模型交替闪现，旁边滚动的作战数据不时出现乱码。

琴柯嗤笑着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那群活在旧时代的废物…”

“之前见泷原一直想杀高町奈叶。”璐缇希雅的左臂义肢抽搐了一下，迸出几簇蓝色电火花，“看来这次终于派来了两个像样的家伙。”

琴柯直接关闭战术数据，那些跳动的参数在她看来不过是干扰视线的电子垃圾。她调出私人收藏，数百张菲特的影像在视网膜上展开——从战斗姿态到晨间迷糊，每一帧都标注着精确到毫秒的时间戳。

“博士已派出全部特工。”璐缇希雅继续道，“中岛银河和蒂多完成了改造，装备实验型思维加速芯片3.2版本。”

“哈！”琴柯的笑声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刺耳，“终于把我们当小白鼠了？”

“没有思维加速芯片…”璐缇希雅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迟疑，“我们很难匹敌菲特。”

琴柯仰起带着伤痕的脸，银发在风中纷乱摆动。远处传来引擎轰鸣，一队黑色浮空车如同送葬的鸦群掠过城市上空。天穹顶的光线透过浮空车的间隙，在她们残破的作战服上投下斑驳光影。

“你说…”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轻柔，像是梦呓，“菲特现在会去哪里？”

与此同时，来自境外势力见泷原的两个杀手同样处境不佳。

佐仓杏子瘫坐在一段断裂的混凝土墙上，红发失去了往日的张扬，嘴角的血痕在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目。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肋骨的伤势，但她还是倔强地昂着下巴。

“咳咳…该死的机械女…”她抹去唇边的血沫，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美树沙耶加靠坐在她身旁，光剑插在身前的地面上，剑柄的能源指示灯忽明忽暗。她的右臂无力地垂着，纳米修复机器人在皮下闪烁着微光，腿部强化装甲不时发出过载的嗡鸣。

“我们的目标是高町奈叶。”沙耶加咬着牙关，“你非要和那两个疯子纠缠，导致目标趁乱逃走。”

“她瞪我嘛。”杏子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

“你当这是小学生打架吗？！”沙耶加气得差点扯断正在修复的神经连接线，“对上眼就要开打？”

“安啦安啦~”杏子变魔术似的摸出一根棒棒糖，用最后的力气拆开包装，“我们还有强力后援，学姐在找人这方面最拿手了。”

而此时她们口中的目标，也就是高町奈叶正被菲特以近乎禁锢的姿势抱在怀中，两人正在摩天大楼的顶部疾驰。身后的追兵早已不见踪影，但她的速度丝毫未减。

奈叶恍惚地想。曾经那个会小心翼翼调整力度的菲特，此刻却是一种近乎机械的强硬。夜风呼啸着掠过耳际，菲特标志性的金色长发在高速移动中扬起，发梢扫过奈叶的脸颊时，她才发现自己手中还紧攥着那条黑色发带——它已经被汗水浸透，皱巴巴地蜷缩在掌心。

菲特突然发力，纵身跳向相邻的大楼。金属靴底在生锈的铁栅栏上擦出一串火星。二十米高的落差被她轻易化解，奈叶只感到一阵轻微的失重感，像是电梯下沉时的微妙下沉。

城市此刻在她们脚下分层展开——

背后，天穹顶的玻璃幕墙将霓虹折射成迷离的光瀑，全息广告里虚拟偶像正用完美弧度微笑，推销着第三代神经接口。那是奈叶曾经每天出入的世界，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能倒映出她一丝不苟的职业套装。

前方，被称为“铁锈底部”的贫民区只有零星灯火，歪斜的铁皮屋像被丢弃的罐头盒。那是她每天下班都会眺望的另一面，人事部的同事总说那里是城市的毒瘤，建议市政用高压水炮清理掉。

而横亘中间的莱茵河泛着化疗药物般的诡异荧光，像条腐烂的静脉将城市一分为二。

菲特突然停下脚步，红眸微微闪烁，冷蓝色的微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目。

“前方50米有巡逻无人机。”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我需要你保持绝对安静。”

奈叶下意识地点头，随即意识到——菲特可能根本不需要她的回应。

这个认知让她的胃部一阵绞痛。

她们改变路线，沿着锈迹斑斑的紧急逃生梯悄无声息地下降。每下一层，工业废水与腐烂电路板的气味就浓重一分，像某种不怀好意的欢迎仪式。

报废的无人机堆成小山，光学镜头像死鱼的眼珠。不远处，几个流浪者正在拆解机械义肢，液压油从断裂的管线滴落如肮脏的露水。

这里是城市的阴暗面，是被数据洪流冲刷后的残渣。

但对菲特而言，这片文明的溃疡恰恰构成了最完美的盲区。没有无处不在的天网监控，没有身份识别的电子栅栏，在这里，她可以隐藏自己和奈叶，规划下一步行动，摆脱追击者的触角。

曾经，菲特的内心是一片宁静的虚无。执行任务，模仿艾丽茜亚，完成指令。每一个动作都有明确的参数，每一句话都有预设的脚本。那时的菲特，没有疑问，没有犹豫，只有流畅如水的程序执行。

直到遇见奈叶。

记忆库中突然多出了无数无法归类的冗余数据：

奈叶提起染色雪纺裙时眉间0.3毫米的皱褶；

奈叶喝咖啡时在杯沿留下的唇膏印记；

奈叶深夜加班时颈椎第3节弯曲的17度弧度。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路过那幅画时，突然停下脚步。直到某天清晨，当她站在镜子前，突然发现一个可怕的异常，她在想象——

如果这双手不再模仿他人的动作？

如果这张嘴说出的是我自己的话？

这个念头像病毒般入侵她的思维。镜中的金发女性开始扭曲。艾丽茜亚的微笑模板逐渐崩解，露出底下陌生的面容——那是谁？

她困惑，她不解，她发现自己的思维逐渐变得复杂，她感觉自己出了故障。

奈叶推门而入的瞬间，她竟下意识遮住了镜子，如同掩藏罪证的孩童。

“又犯迷糊了？”奈叶笑着凑近。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回应。没有预设程序，没有行为模板，只有一片令人恐慌的空白。

她不知道该怎么以“菲特”的身份回应奈叶的笑容。

当琴柯和璐缇希雅出现，宣告任务终止时，机械与情感的战争在她体内激烈上演。她以为，回到组织就能摆脱这些令她困扰的“错误情绪”。清晰的指令、明确的任务、无需思考的绝对逻辑。那才是她熟悉的世界，她甚至感到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然而，就在她踏入夜色的那一刻，奈叶的声音穿透了黑暗。

她呼唤了她的名字。

就像是一段异常代码，直接侵入了她的核心系统。她回头，看见奈叶站在灯光与阴影的交界处，眼里是破碎的，痛苦？孤寂？渴求？或者这些都不是。

那一刻，菲特第一次理解了“刺痛”这个词的物理意义，尽管她本不该理解。

返程途中，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感开始蔓延。她不知为何自己不能如往常般将一切交付给简单的布尔逻辑——是或否，执行或终止，0或1。记忆数据不断闪回：染坏的雪纺裙、试衣间里的慌乱、晨光中互道的早安。这些本应按时间戳整齐排列的日志，如今却像被扰乱的代码般无序翻涌。

而她却并不擅长去整理或是深究这些背后的含义。对她来说，思考始终是个陌生的概念。

当想到奈叶可能遭遇危险——有人正暗中策划刺杀奈叶时，她感到一种隐秘的、近乎窒息的数据阻塞。

然后，一个清晰的指令浮现——保护高町奈叶。

一瞬间，那些困扰她的“异常情绪”，那些让她站在镜前茫然无措的“冗余数据”，此刻全部找到了归处。这道曾经的指令如同救赎，给了她行动的理由——她不必再纠结“菲特”是谁，不必再模仿“艾丽茜亚”的笑容，甚至不必理解胸口这份阻塞感意味着什么。

她只需要执行这道命令，就像过去执行过的千百次任务一样。

简单。直接。明确。

令人安心。

奈叶将额头抵在菲特的胸前，听着那规律的心跳声。

她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危机，此刻本该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可胸腔里翻涌的，却是比死亡更令她恐惧的疑问——

一台机器人，真的会违背程序指令来救自己吗？

她的行动，能否算是自由意志的体现？

在那机械构筑的躯壳里，真的存在着人类般的情感与灵魂吗？

“你为什么回来，菲特？”

问题出口的瞬间，奈叶就咬破了嘴唇。她像个输光一切的赌徒，既害怕揭晓底牌，又卑微地祈求着奇迹。

“我的程序设定要保护高町奈叶。”

菲特的声线平稳而冷硬。没有犹豫，没有波动，就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数学公式。

我的程序设定要保护高町奈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