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西趴在床上翻阅着波洛尼娅好心为她送来的喀沃代书籍，好在白天时忒弥斯不会与她争夺床铺的面积，不然她或许只能站着阅读了。没有发动这场战争的忒弥斯只是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晃着尾巴，瑟西不时能感到从她那边传来的强烈视线。

“忒弥斯大人，您没有事做吗？”

“……”

因为这视线而难以继续进行阅读的瑟西，难以忍耐地从书页之中抬起脑袋，对着忒弥斯如此质问道。而忒弥斯轻哼了一声别过了脸。瑟西只好无奈地摇摇头，视线重新回到了刚刚为止还在阅读的内容。

“咚咚”两声传来微弱的敲门声，瑟西刚刚找到了自己阅读的位置就不得不再次抬头。她看向忒弥斯，而忒弥斯只是扬起下巴示意瑟西去开门，没想到自己不仅是囚人还是仆人。瑟西愤愤地夹上书签合上书本，接着来到门口。反正应该是波洛尼娅——

当瑟西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开门，门口却空无一人。直到下方传来惊叹的吸气声，瑟西才低头看去，一个矮小的年幼孩童正伫于她们的房间门口。

这有着银色眼眸、白色的发丝和白色鹿角的女孩，让瑟西不免想起简直有着上述特征但颜色完全相反的潘。不过她很快注意到，除此之外这孩子的手臂上也有一些稀疏的白色羽毛。

“全人，是谁啊，怎么看不到人？”

身后传来忒弥斯略显好奇的声音，瑟西回过头，稍稍移开一步，让那个洁白的孩子出现在忒弥斯的视线之中。

忒弥斯挑起眉毛，从窗台上下来，一步一步来到门口。那孩子被忒弥斯吓得后退了一步，但还是忍不住睁大双眼看着忒弥斯，从她的龙角、翅膀再到尾巴。

“你叫什么名字？”

瑟西蹲下身子，试图让那孩子不要太害怕。

“克……克珊特。”自称是克珊特的女孩似乎同样害怕着瑟西，不过不管怎么说瑟西看着都不如忒弥斯有攻击性，所以相对来说比较平易近人，“您、您是魔女吗？”

虽然明白“魔女”在半人中的禁忌，但是瑟西并没有否认的权力，她只好点了点头。得到了肯定的克珊特，尽管脸上还是有一丝害怕，但似乎有了更多信心，抬头看向仍然站着的忒弥斯，“您是龙大人？”

忒弥斯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摇了摇尾巴，或许这是一种默认？正当瑟西试图解读德拉贡忒斯的肢体语言时，忒弥斯捏了捏两眼之间，似乎有些头痛的样子，随后她呼唤起了侍卫。

听到忒弥斯呼唤侍卫，克珊特立刻瞪大了眼睛，宛若惊鹿一般迅速跑开了。

“您、您这是……”

有点担心地看着克珊特跑开的身影，瑟西一头雾水地询问道。

并没有侍卫真的顺从忒弥斯的呼唤前来，现在应该是换班时间。确认了一下没有人看到这一切之后，忒弥斯把瑟西拽了回来，关上了门。

“那是喀沃代的公主。”

忒弥斯揉揉脑袋，重新回到了窗台边上。

“公主……？等等，她是国王和——”

“和佩涅罗的孩子。”

瑟西不禁捂住了嘴，虽然之前对她们对关系有所猜测，但是她不曾想过她们已经有了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那么惊讶？不过你是全人，不了解这些倒也没办法。”忒弥斯寻找着一个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窗台之上的姿势，“她们两个可是结过誓言的伴侣——当然誓言的程度没我们深。只是佩涅罗拒绝了皇后的头衔。”

我可参加过她们两个的婚礼呢，忒弥斯嘟嘟囔囔地补充着。

虽然瑟西一瞬之间产生了“为什么要拒绝”的想法，不过仔细一想，对于那个冰冷如雪的佩涅罗来说，确实是很符合她性格的行为。

“所以那孩子是喀沃代和阿弗斯的混血……？”

“嗯，确实，不是纯血，这个在王族之中还是很少见的……不过本来奥德萨就是个奇怪的王了。”忒弥斯似乎懒得解释太多，话中之意只能留给瑟西自己猜测了。

“那，您为什么要把公主给赶走？”

“不然呢，留着她、陪她玩吗？说到底不要和这群人接触太多比较好。”

瑟西变得更加疑惑了。看着对自己眨巴眼睛的瑟西，忒弥斯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唉，你怎么那么迟钝啊。要是那个小鬼出什么事情，佩涅罗可不会放过我们。本来母亲硬要她帮助我们就已经是在给她施压了，你没看到她天天瞪着我俩吗。”

原来被瞪着不是自己的错觉，也不只自己一个。瑟西微妙地和忒弥斯产生了一丝同病相怜之感。

“佩涅罗这个人从很久以前就是出了名的……聪明和强大。一定要说的话，那个小家伙可能是她唯一的软肋了。光是和你在一起就够烦了，我可不想惹更多麻烦。”

最后，念叨着“这里到处都是怪人”，忒弥斯不再看着瑟西，而是看向窗外，似乎怀念起了在德拉贡忒斯无忧无虑的日子。

***

“天天和忒弥斯闷在一起，您一定也很难过吧，瑟西大人？”

“不……习惯了就还好，忒弥斯大人蛮安静的。”

傍晚，波洛尼娅提出带着瑟西在喀沃代的皇家庭院之中散步，似乎出于一种对不得不长期和忒弥斯共处一室的她的同情——当然，波洛尼娅也对忒弥斯提出了友好的散步邀请，但后者不领情而已。

为了适应喀沃代寒冷的天气，两人都换上了更加厚实的衣服，瑟西享受着透过靴子传来的干枯草地的触感，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虽然倒也不是因为和忒弥斯共处一室，但确实如波洛尼娅所说，天天闷在房间里看书确实有点让人疲惫。

“波洛尼娅大人这几天在做什么呢？”

“我？我也挺无所事事的，不过偶尔会被召去商量一下事宜。”波洛尼娅凝望着苍白的天空，对于在黄昏之城德拉贡忒斯成长的她，这样颜色的天空一定相当新奇，“不过不是有关你们的，多半是关于一些小小的外交问题的，或许可以早点适应城主的工作吧。”

“是吗……”说到城主的身份，瑟西不免想起自己闯下的祸端，虽说她只是为了保命而已，“说起来，波洛尼娅大人是怎么想的呢，关于……这一切。”

波洛尼娅将视线从天空转回瑟西。

“我很高兴您能活着。至于和忒弥斯的誓言、或是魔女的身份……并不是您的问题，我想这一定是那个可怕的、早该被废除的传统给我们带来的报应。”

波洛尼娅拍了拍瑟西的肩膀，瑟西不禁感到有些鼻酸。

“谢谢您，真的很抱歉，给您带来那么多麻烦。”

“怎么会！没有。”波洛尼娅笑着，“更何况我很久以前就想来喀沃代看看。”

居然把这当成旅行吗，该说是德拉贡忒斯的人都蛮心大的还是……瑟西有些难言地想着，不过她突然注意到一个奇怪的地方。

“波洛尼娅大人，您以前难道没有来过……”

正当瑟西想要将其问出口时，从不近不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声音。是比起谈话更具有传播力度的歌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瑟西缓缓地前进着。

越是靠近，这歌声就越是清晰和动听，让人感觉即使是喀沃代的灰白天空之中，也似乎很快就要变得晴空万里。

“……——瑟西！”

如梦初醒般，一声呼唤将瑟西从这歌声之中剥离，回过头去，是一脸慌乱地紧抓着自己手腕的波洛尼娅。

而发出歌声的对象似乎也因为波洛尼娅的这声呼唤而停下了歌唱，两人向那歌声戛然而止的方向看去。

“哦，是波洛尼娅大人和魔女小姐啊。”

以轻快的语气打着招呼的是那日会议的不速之客——厄洛忒丝，而她似乎没有留意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厄洛忒丝大人……请问刚才是您在歌唱吗？”

波洛尼娅仍然有些心有余悸般地站到瑟西身前，伸手庇护着她。瑟西不禁想她这有些过剩的责任心是否是源于她作为两个妹妹的长姐而来。

“是的……啊，我明白了。看这样，应该是魔女小姐被我的歌声所魅惑了吧。”

厄洛忒丝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无论是她的淡金色发丝还是五彩斑斓的单薄服饰，都给苍白肃穆的喀沃代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从她的身上，瑟西不禁能稍微领略到在全人书籍中所描述的宛若仙境的阿弗斯或许会是一副怎样的景象。

厄洛忒丝本来随性地坐在庭院中央的石庭之中，见到波洛尼娅和瑟西之后，她便从构成座位的长石之上起身，对着两人微微行礼。言行举止之中都并无愧疚之意，或许她并非刻意为之？波洛尼娅稍稍放下了提防，对着厄洛忒丝回以应有的礼节，而一旁的瑟西也有样学样。

“抱歉，阿弗斯的歌声确实具有一定魅惑性，可能对于全人的影响要更大一些吧。”厄洛忒丝笑意盈盈地看着瑟西，似乎从瑟西被吸引的模样中获得了一丝成就感，而对于自己被魅惑一事一无所知的瑟西不禁打了个冷颤。

“毕竟真的相当动听，在德拉贡忒斯可听不到这样的歌声呢。”或许厄洛忒丝那精致到给人一种易碎感的外表和表现实在是难以构成威胁，波洛尼娅也彻底放下心防，坦率地称赞起了厄洛忒丝的歌声，而后者的脸上笑意更甚，对波洛尼娅表达谢意。

突然，本来空无一物的天空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白鸟——由白色的魔法光亮组成的雪鸮幻影，大概是佩涅罗的魔法。它径直飞往波洛尼娅的身旁，在她的肩上稍作停留，随后如同融雪般消解了。

“啊…是佩涅罗大人的传唤，我得去一趟，瑟西大人，我们……”

“既然如此，能允许我和瑟西小姐闲聊一番吗？”

厄洛忒丝如此问道。

波洛尼娅犹豫了一番，似乎因为刚刚的魅惑，无法宽心留下瑟西和厄洛忒丝二人独处。但是来自王族的请求无法拒绝，她给瑟西使了个眼色，轻轻碰了碰她手腕上的镣铐——示意瑟西如果有情况发生以注入魔力的镣铐为媒介向她呼救。瑟西微微颔首。

随后，略微告别了一下之后，波洛尼娅快步离开了庭院。

“别这么拘谨，瑟西小姐！我们坐下来聊吧。”

波洛尼娅离开后，厄洛忒丝似乎完全解放了自己，容光焕发地邀请瑟西进入她刚刚落座的石庭之中，没有看护的瑟西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乖乖听从厄洛忒丝的邀请。

但其实她并没有特别惧怕厄洛忒丝，全人国度对于阿弗斯的印象相当不错，无论是她们的国家还是她们这个群族，阿弗斯也是全人国度之中最为常见的半人族。虽说在离家后第一位见到的阿弗斯——佩涅罗和常规印象中的阿弗斯有所出入，但开朗而热情的厄洛忒丝倒是很符合瑟西对阿弗斯的理解。

更何况，厄洛忒丝本人看起来也相当人畜无害（尽管就在几分钟之前她用歌声魅惑了瑟西），宛若少女的她看起来比瑟西还要年幼，和她站在一起时，瑟西察觉她们的身高相差无几。

在石座上坐下之后，厄洛忒丝侧头细细端详着瑟西的面庞，瑟西则有些难以招架她这热情的视线。察觉到这点的厄洛忒丝难得露出了有些腼腆的笑容：

“啊，抱歉，瑟西小姐。这样盯着您很不礼貌，但是……我真的很喜欢观察你们全人。”

难道在半人之中还有热衷于全人的怪咖吗？瑟西有些不礼貌地这么想着，不过仔细一想喜欢着德拉贡忒斯的她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于是瑟西有些尴尬地回应着：

“没关系，我也很喜欢德拉贡忒斯。”

听到瑟西这出乎意料的回答，厄洛忒丝先是睁大了双眼，随后噗嗤笑出了声。

“好吧，这还真是特别，那还是您更胜一筹，瑟西小姐。”厄洛忒丝将手肘抵在石座的扶手之上，撑起自己的脸庞，让她显得更加优雅从容，“不过可以理解，德拉贡忒斯家的两位都相当英气俊美不是吗。”

虽然瑟西觉得实际上自己喜欢的是德拉贡忒斯身上更为本质和共通的部分，但是她不太想出言反驳厄洛忒丝，所以只好点了点头。

“不过您也没想到自己会嫁给她们其中一位……或者说两位吧？”

厄洛忒丝随意地提起这个让所有人都苦恼不已的话题，就像是一件再微小不过的琐事那般。瑟西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继续僵硬地点点头。

“我能理解的，要和自己并不爱的人绑定很麻烦吧。”

“倒也…毕竟是我自己选择的，而且，如果不那样做……”

瑟西渐渐没了声音，她不知道其他群族对于德拉贡忒斯的血祭知晓多少，不过厄洛忒丝的脸上并未浮现疑惑，大概不需要再做解释。

“哦——那您对忒弥斯大人怎么想的呢？”

“怎么想……？呃……”

瑟西不禁变得有些难言，她对忒弥斯一直没什么好印象，或者说是忒弥斯自己把良好的第一印象给亲手撕碎了。初见时她那副谨慎内敛、彬彬有礼的模样，不过是身为猎手的伪装，如今能回想起的，只有她在宛若黑夜的森林之中恐怖的赤红双眸，还有她喀沃代之行中对波洛尼娅的冷嘲热讽——或者说“金句连连”。

不过，回想不久前忒弥斯为自己解开镣铐、施以治疗的模样，或多或少挽回了一点瑟西对她的印象，不过也只是杯水车薪。正当瑟西还在努力斟酌着怎么说才不显得像是在偷偷说忒弥斯的坏话时，厄洛忒丝进一步发问：

“我就直接一点吧，您觉得自己可以爱上她吗？”

“……”

瑟西愣住了。虽然一路上波洛尼娅也开过这样的玩笑，但厄洛忒丝对忒弥斯的性格大概并不了解，她是认真在问。

“……不可能。”

虽然因为这直接而认真的提问受到冲击，但回过神来的瑟西果断否决了。

“哈哈，瑟西小姐，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爱上的人。”

厄洛忒丝轻笑着，口中说着令瑟西感到荒谬无比的话语。但是——在厄洛忒丝的欢声笑语之中，传达出了一丝不容置疑。仿佛如果出声对她的这句话表示反对，她那欢快无比的气氛、充满笑意的表情，都会在一瞬之间降到冰点那般。她对自己所说的这句话有着绝对的自信，谁都不能对此有所辩驳的自信。

“……或许吧，但是真的很难。忒弥斯大人对我……”

瑟西一瞬之间不知道该从何控诉忒弥斯的罪行才好，是从她在瑟西来到德拉贡忒斯的第一天就把自己当成猎物标记开始呢，还是她在自己刚被下了双目爆裂的诅咒后就告知自己恐怖的命运呢，亦或是她用黄金的箭矢贯穿自己的小腿、至今回想起来仍然让瑟西背脊发凉的事情？

“不，就算一个人杀害了另一个人的双亲、手足，我也能让她们无可救药地相爱。”用人畜无害的表情说着这话的厄洛忒丝，金棕的眼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直视着瑟西的双眼，但瑟西却宛若被盯上的猎物那般，不敢动也不敢逃离。她试图伸手触碰自己手腕上的镣铐呼唤波洛尼娅，但是厄洛忒丝却先她一步抓紧她的双手。

“——瑟西小姐，我现在就可以让您爱上我。”

不知何时，厄洛忒丝的面庞已经靠近到了几乎要吻上瑟西的距离，瑟西几乎可以感受到她甜腻的吐息吹拂着自己的双唇，令人几乎发狂。那刚刚为止还让瑟西感到心中警铃大作的危险金眸，此刻却像是这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让瑟西想要永远、永远盯下去——

“喂，你们……在干做什么？”

如梦初醒般，瑟西猛地弹开身子，背后一瞬之间冷汗直流，而对面的厄洛忒丝显然也吓了一跳，她手臂上的羽毛全部竖起，怒视着声音的来源。

不速之客——并且是两位。

发出声音的，是僵在不远处的忒弥斯。她脸上的表情无比尴尬，瑟西倒是从未想过那个一向机敏迅捷的忒弥斯居然能够做出这样呆滞而愚蠢的表情。

而另一位不速之客，则是捂着眼睛（但仍然从指缝中明目张胆偷看）、骑在忒弥斯肩膀上的——喀沃代公主，克珊特·喀沃代，那个早上还被忒弥斯评价“不要接触太多比较好”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