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害怕妳挺不過去」貝奧拉曼臉色陰沉地看著躺在充當病床的大木桌上的艾雅。

訓練學校的老醫師剛以烈酒兑水為她擦乾淨沾滿血和沙的身體，一些較深傷口抹上蜂蜜，以防傷口感染並加快它癒合。

現在正用消毒完畢跟屠夫相彷的削骨刀，切開斷矢旁邊外翻的皮肉，小心謹慎地移除箭矢。

為麻痺神經艾雅喝過兩口烈酒，咬牙切齒忍受著傷口被切割翻弄的疼痛「畢竟是祭祀馬爾斯的賽事，演變成這樣是意料之中」非意料，但她必須出言安慰，因為老頭子真生氣了。

平常決不會展露憤怒的人，只是因為未被觸及逆鱗而已。

平常在鬥獸或者處理死囚時使用弓箭並不稀奇，但角鬥士賽事中使用，則前所未見。

這種並非互相武藝拼搏造成的死傷，是對勇猛戰鬥的角鬥士的褻瀆，等同將他們降格至死囚惡徒等級。

根本沒想到這是場惡劣近乎全滅賽事，許多家角鬥士訓練學校因此痛失掉首席角鬥士，平白失去來之不易的王牌之餘，還要給去世角鬥士家屬賠上恩恤金。

錯不在元老院，大家心知肚明問題來自莫里斯。

總是換著花樣，以各種突然變更的規則殘暴折磨角鬥場上拼命的角鬥士們。

雖然很多訓練學校因不滿而向掌管公共事務的保民官投訴過。

但按照法律，只要莫里斯財產稅收達到舉辦賽事所需標準，且繼續受其公職帶來的免責權保護，就沒法對他因心性殘暴而造成其他公民損失奴隸的行為，進行任何責任追究。

莫里斯在羅馬很多只想得到感官刺激的觀眾中，評價頗高。

始終對羅馬公民來説，大部分奴隸和角鬥士都死不足惜，死了自然有别人頂替其空缺。對偶像的熱情崇拜並不和關注角鬥士權益劃上等號。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二元思想早已紮根於羅馬人身心。

富貴險中求，此戰不單止令艾雅粉絲數量爆炸性增長，口袋亦因此豐滿許多。

一星期後。

「艾雅，今天順道去哈達先生的工房一趟，他希望對妳的裝備進行改良」布洛對只能看著學生們訓練而沒精打采的傷員打趣說。

早已習慣每天訓練的自律生活，反而要完全停掉一切以便療傷後，活像失去灌溉的花兒，簡單的跑腿工作根本滿足不了高活動量的艾雅。

「别讓她折騰自己」貝奧拉曼在賽事完結那晚已經料事如神吩咐布洛「這欠抽的野丫頭絕對會偷跑去訓練，别讓她得逞！」

布洛已經許久沒看見主子如此照料異性。倘若貝奧拉曼妻兒尚存，他的孩子大概跟艾雅年齡相彷。

「唏！丫頭妳來了？」哈達放低錘子，卻又挑了兩把攝子繼續手中維修工作「先進去等等」完全沒有招待的感覺，艾雅心感奇怪地將裝備交給工匠學徒。

走進工房深處，在一位啞巴奴隸帶領下來到一處難以察覺的密室。

……這房間該不會是有甚麼特殊用途吧。

推開與牆壁極相似的門板。進門後驚訝這裏有陽光照射，房間內有好幾塊比人還高一點的大理石方塊，也放置好幾尊與羅馬普遍雕塑風格截然不同的人像。

羅馬雕塑都很嚴肅，能透過它見識真人的氣魄。

而這幾尊雕塑卻是充滿生命力且非常和諧，大概來自同樣熱愛藝術的希臘。

其中一座黑髮女孩用白絲綢擋住調皮嬉笑臉龐的可愛雕塑吸引了艾雅目光，總覺得這主角看著眼熟？

不禁湊近端詳，從那張年幼臉上辨識出其身份的艾雅還是不禁喊出她的名字「貝蕾絲？」

「今天我不叫布魯塞爾夫人了？」房間女主人從後圈抱艾雅，整個人軟趴趴壓在她背後。

忽然受到束縛，艾雅幾乎反射性地想轉身攻擊對方。但熟悉的聲音與微弱的玫瑰香，讓她立刻抑止行動。

女角鬥士瞬間緊張，身體繃緊得像木頭的反應徹底逗樂貝蕾絲「妳要撕開我喉嚨？」她一下子就喜歡上這樣與艾雅親近。

如果男人是新鮮烤製的牛肉，外皮焦黑必須以利益刀刃才能切開，或是硬生生嚼得牙痛，或是火喉完美的內部。

身為女人的艾雅則是剛灼熟剝殼，尚帶餘温卻不燙手，觸感極具柔韌光滑，使人食指大動的珍稀海鮮。

烤牛肉全憑廚師功底，由外表猜度其美味程度的過程，挑選適合廚刀方能把“他”吃乾抹淨，充滿挑戰性且征服後會得到成功感。是粗獷無需諸多琢磨。

對比起來，源自地中海必需馬不停蹄趕往羅馬，才能端上食桌的昂貴水產可就珍貴得多。必須小心翼翼剝殼拆解才不會破壞原味，過程所需要的是細膩溫柔。

截然相反的感受。

本只是出於好奇。除了乳娘和母親外，艾雅便是貝蕾絲會主動肢體接觸的女性。

出乎意料，其感覺讓她食髓知味，她開始理解為何男人總喜歡女人。

「抱歉…是我逾越了」知道來者何人後，僵硬的身體才漸漸放鬆柔軟。同時也想起自己不該直呼其名。

「這裏只有我們，假若妳仍然堅持平常作風，我會非常不高興」這裏是她秘密購置建設的物業。大部分位置都租予給哈達作為武器工坊，唯有這隱秘房間是自己的小天地。

貝蕾絲都想不透為何她會願意跟艾雅分享這地方。即使是非常親近的弟弟伊卡洛斯亦不知道這裏。

……或許正正因為伊卡洛斯毫不知情，她才會選擇此處作為她們私會的地點。

出於各種原因，貝蕾絲對這位異母弟弟，只會用最直觀笨拙的有求必應去表達疼愛之情。毫不誇張，如果伊卡洛斯明確表明希望得到艾雅的話，她不淨止會拱手相讓，而且還會想方設法將女角鬥士送上他的床。

所以……貝蕾絲不會讓弟弟知道，她對艾雅存在好奇以外的情感。

也許跟曾經的話互相矛盾，但此時此刻，即使需要運用到特權也好，她都想爭取更多時間接近艾雅。

渴望比任何人都靠近艾雅。

「貝蕾絲小姐，妳希望我能提供甚麼服務？」既然對方事先聲明，亦無謂再三番四次惹人厭「我任妳差遣。」

「妳最不希望我要妳做甚麼？」耳際傳來誘人墜落的魅惑，貝蕾絲這問題引來艾雅難得的輕笑，彷佛這位權勢者真會尊重奴隸意見。

「不相信我會尊重妳的想法？」讓人受不了的羅馬長舌婦，真非要把話如此露骨的說出來嗎？

抓住她的手肘拉至身前才發現，今天貝蕾絲打扮得格外素雅。

身上雖沒有塗抹香油，但大概因為長年使用早已入骨，貝蕾絲未施脂粉的肌膚仍然帶有淡淡玫瑰香味。膚如凝脂的貴婦人穿著亞麻色短袖長衣，漆黑如夜幕般的油亮長髮隨意地束在腦後並用土黃色頭巾纏好，確保不會妨礙工作。

假如不認識貝蕾絲，大概只會驚歎這位為哈達工作的女學徒真的美若天仙。

但這位可是羅馬最著名的交際花，暗地裏更是操盤羅馬藝術品市場貴族之一。

「我害怕自己的爪子會傷到妳嬌嫩的肌膚呢」琥珀色眼睛還真有點像荒野中狡黠的母狼，微涼粗糙的指腹廝磨著非常幼滑的皮膚「我可不想被妳那些強壯的騎士，扭斷頸椎」總是缺乏情緒的唇角揚起挑釁弧度。

艾雅可不會忘記誰曾經要脅過自己，恩和仇皆牢牢銘記於心。

「真是愛記仇」主動湊近把身體靠攏比自己健美的女角鬥士，線條亢張優美的手臂正以完美的力量拿捏貝蕾絲。她喜歡艾雅這種温和且堅定的掌控「我怎會捨得扭斷妳的頸椎？」

不留一絲空隙的緊貼，甚至能嗅聞到對方因為午後陽光而輕泌的汗水氣味。

從未感受過……不具侵略性的體溫，溫柔又惹人憐愛的柔軟觸感，令人渴求更多的幽幽芳香。

本該如過往急切品嘗美食的老饞，此時放棄常規。貝蕾絲想要細細喂養這顆果實後，足夠豐碩時再享受親自栽種的甜美。

别焦急……

艾雅躺在軟枕堆中細細品味貝蕾絲帶來關於哲學的卷軸。非常昂貴的羊皮紙上記載的艱澀內容，大多必須返覆閱讀才能理清頭緒。真碰見無法理解的就寫在旁邊木板，待貝蕾絲空餘再找她解答。

看累的母狼在暖和陽光中伸著懶腰，咕嚕咕嚕發出舒坦的聲響。無比愜意的模樣，也引來除脫掉皮圍裙準備小休的黑毛母貓。自然滑溜進已經為她躺開的懷抱。

「肚子餓了」懷內拱來拱去的傢伙終於在壓到艾雅傷口，聽見她倒抽涼氣後才乖乖停止「我們去食點甚麼」

「妳比我更熟悉這裏，我跟妳走就好」右肩那傷口比預估的來得大，為了不影響以後活動又希望傷口别輕易破裂，所以醫師為艾雅縫針格外細密。

他還特地交待米麗莎多加肉類讓傷口加速痊癒。

對艾雅傷勢感到好奇的貝蕾絲還乘她起身披上斗篷時，撩開對方衣衫偷看。

迂迴曲折散發蜂蜜香甜的可怕疤痕幾乎有手掌長度，縫線旁開始出現癒合前的黃白色，難以想像有多折磨艾雅「還是很痛嗎？」

活似過去村裏見到傷口而好奇發問的孩童，女角鬥士自然地像對看待孩子般，伸出手掌安撫揉弄那頭黑色豐厚柔軟的髮絲「沒剛開始時那麽難受，出發吧」

她們溜到秘密房間角落一堆滿長頸瓶、小雕像和各種待乾涸原色黏土的木架子後，秘藏剛好足夠一人通過的小門。

聰明又簡樸的小陷阱，如果有人胡亂闖入，架上零零落落小玩意倒下翻落的聲音，能有效防盗或使房間主人警覺。

艾雅順從地任貝蕾絲牽著自己靈巧穿梭於人頭湧湧的街道。

午餐時間，周圍充滿忙碌運送食材的奴隸和饑腸轆轆急於祭五臟廟的人們，行人道兩旁的飯館都傳出令人食指大動的烹調香氣。

她們一溜煙走進一家坐滿顧客的飯館，入口處本在喝止外面等待客人耐心等候的男人看見貝蕾絲後眉開眼笑「唏！小美人，和妳朋友去老位置等等」

走進飯館深處角落，她們在明顯為特別客戶留座早已放好餐具的位置坐下。剛掛起斗篷，便有位雙臂粗壯纏著圍裙的中年男人走來為她們下單「看看我們的小美人，居然帶來美麗的戰士。妳每場比賽都精彩絕倫，對我這種恐血卻又喜歡看角鬥的觀眾很友好。」

「今天有甚麼新鮮肉類嗎？我們的女戰士正需要豐富的營養」

看著眼前滿桌食物，艾雅強烈懷疑她們是否能食光它們「貝蕾絲小姐，浪費食物可是一種罪過」即使自己撐破胃亦未必可以完成這項壯舉。

「别擔心，今天的我無需要睜眼瞎稱贊笨蛋，所以不用因反胃食不下而裝作小鳥胃」誰能想像這位身穿普通短袖長衣，為香草焗鵪鶉興奮得磨拳擦掌的年輕美人家境會如此顯赫。

貝蕾絲比她這個奴隸更狼吞虎嚥的模樣還蠻具衝擊性「慢點，沒人會搶妳的食物」慢條斯理食著燕麥粥和無花果麵包的艾雅，默默為她酒杯添上温葡萄酒「看來我的的擔心是多餘，妳這隻小怪物真能食。」

舔舐油膩指尖，綠眸子不滿地瞇起來「妳是在取笑我？」抓起一條沾滿百里香和蒜泥的鵪鶉腿塞進艾雅嘴巴，然後非常滿意愣住的傷員乖乖把投喂食物吞進肚子「明明是妳在客客氣氣，只有我在孤軍作戰！」

敢情是自己食得太慢的錯？哭笑不得的女角鬥士好整以暇看著為自己好胃口辯解的“小女孩”「是的，我親愛的繆絲食飽了？」即使不過逢場作戲，誰能討厭漂亮俏麗又懂得撒嬌的黑毛母貓「多等我一下」

在專心處理剩餘佳餚時，艾雅將左手交給了食飽肚子百無聊賴的貝蕾絲，好讓自己能安静進食。

聚精會神彷彿要將所有細節銘記於心的端視觸摸，彷彿這隻平凡粗糙佈滿厚繭的手是藝術品般。到底甚麼值得這位見識過當代最精緻華美事物的女人浪費時間注意自己呢？

艾雅能感覺到貝蕾絲灼熱目光常常徘徊於自己臉和手之間。臉上全是想要發問的意欲，就如同……她真想了解一位卑微的奴隸角鬥士，多麼可笑。

「艾雅？」在前台排隊結賬時，碰見紅髮重裝角鬥士丹恩「真巧，沒看見妳呢。」羞澀大男孩放低手中酒杯整理一下頭髮「妳傷怎樣？我聽說妳傷得不輕，需要休養」綠眼睛中的擔憂是多麼坦率誠懇。

「還好，皮外傷。」面對真摯關心，艾雅表露出溫柔微笑，瞬間讓丹恩像個春心蕩漾的小姑娘似羞紅了臉。

當輪到艾雅結賬之際，他立即叫著店主「我請客，權當慶賀妳大獲全勝」殷勤從衣兜裏取出錢袋，卻被艾雅攔住。

「今天我是跟朋友一起來的，别破費」對於異性如此熱切示好的模樣，艾雅覺得怪别扭。大家的錢財都來之不易，她不希望佔便宜「總有機會，這次還是算了吧。」

吃瓜群眾倒是抱持看戲態度打量兩位小有名氣角鬥士的另類較量。到底是向佳人示好的紅髮角鬥士成功請客，還是開始闖出名氣不輸男性的女角鬥士成功結賬？

身披艾雅斗篷的貝蕾絲一把抱住艾雅手臂「姐姐妳還真受歡迎！在這裏碰見追求者了？」

聽見心照不宣的小心思被道破，丹恩黝黑皮膚肉眼可見的通紅起來。

「親愛的，别捉弄别人，我們走吧。」看準有機可乘，迅速結脹為貝蕾絲戴回斗篷帽子。

現在街道上已飽餐過後，酒意更濃的醉漢肯定不少，漂亮人兒受到調戲是能預見結果，還是早點離開為妙「丹恩，下次見」

「回去工坊？」離開飯館後，艾雅才想起還不知道目的地。

「我們回去吧，這裏太吵鬧。」

打從食完午飯回到秘密房間後，貝蕾絲就一直賴在自己懷裡。

剛抱上來沒多久就閉起眼睛裝睡。這導致雖然艾雅嘗試好幾遍繼續閲讀，卻發現姿勢太不舒坦而被逼放棄。

別問她為何知道貝蕾絲肯定在裝睡，反正直覺如此告訴艾雅。感到無可奈何的女角鬥士只能嘆氣詢問「是甚麼事惹妳生氣了？」

「誰告訴妳我生氣了？」抬頭瞇起眼睛的黑髮美人笑容無比妖媚。

今天相處得融洽自在的氛圍一下子蕩然無存，艾雅心底警鈴大響，不怒反笑才是最危險的景況。

懶得跟懷內人兒爭論的艾雅默默躺回枕堆中，畢竟胡亂揣摩說錯話要付出怎樣的結果沒人知道，還是沉默是金比較好。

「我生氣了？」撐起身子雙手十指緊扣將根本沒打算掙紮的艾雅壓在身下「告訴我吧，親愛的」貝蕾絲執拗非要問出答案「妳成為我肚子裏的蟲子了嗎？」她似乎正變回平常那位與人角力，皮笑肉不笑的羅馬交際花。

「這裏是妳的領土，妳是女王。妳邀請我來到妳的領土，而我……希望妳能快樂。」雖然不全是實話，但艾雅確實想盡量討好貝蕾絲。

無論是為了得到更多角鬥場優勢，還是單純出於對同性間憐香惜玉。艾雅希望這女人起碼在秘密房間中私下相處時開心快樂。

「這就是妳的甜言蜜語？」滿腹狐疑的貝蕾絲在那雙琥珀色眼眸中只有坦蕩和真誠「自詡為我的臣民？」

「只要妳希望……我可以是妳的任何人」

「哈哈哈！」此番話一出，立即引來銀鈴般連串輕笑「說得倒是動聽」鬆開手趴回艾雅身上「妳能證明給我看嘛？」在貝蕾絲聽來，這些也不過是艾雅為了從自己身上得到更多名利而信口開河的話。

對閱人無數翱游花叢的貴婦人。任何甜言蜜語都毫無說服力，又格外蒼白無力。

但在這小房間，此時此刻，只要艾雅主動作出任何親暱的舉動。貝蕾絲樂意裝糊塗，甘願相信其哄騙。

艾雅定睛看著根本不相信任何承諾，卻也願意等自己表現再下定論的綠眸美人。

發出苦惱呼嚕聲皺起眉頭的母狼在注視下染紅臉龐，總是堅定不移緊盯目標的眼睛此時忐忑浮動。

又是一陣悅耳笑聲，指腹撫摸皺得能夾死小蟲子的眉毛「算了吧，我還是别欺負病人」老實說，看見所向披靡的艾雅情竇初開般可愛的模樣，就夠貝蕾絲消氣「妳要好好養傷，我還想看妳的英姿」

誰知道此時嘴角傳來軟糯觸碰。

措手不及的貝蕾絲愣住瞪大眼睛看著臉紅耳赤將臉扭到一旁的施襲者。

多可愛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