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发开始白了,不知道是何时开始的,直到某天她要求自己打理头发,才发现那缕缕银丝的存在。
她虽已不是二八年华,却不至于老到要长白发的年纪。仔细一看,曾经紧致嫩滑的脸上皮肤怎么已经开始有了衰老的迹象,细纹在疲态的脸庞上驻留,好似在向她传递不好的信号。
她又把衣领拉开了些,以最快的速度合上,空洞的眼神从镜子里看到的,俨然已是一具白骨。
“几根白发而已,你别想太多。”
欲要抬起的手被挡了下去。
“不要拔啦。”既然无法抑制它的生长,为何作一时的掩盖来自欺欺人呢?
她表现得无所谓了,自己却接受不能,义渠敏在挣扎着,那份不好的记忆她努力的不要去想起,可是她一想到...
“不,不要,我不要你也离开我,母亲是这样,为什么你也会这样..”
没意识的话听进义渠姚耳朵里,多少还是有了反应,她晃动她的胳膊急切的询问:“你说什么?你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义渠敏整个人木然,越发觉得冷了,她推开义渠姚,像变了一个人,发出粲然怪笑。
“你不是一直在找对你施蛊的人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看着义渠姚不可置信而后怒不可遏的模样却又奈何不得的模样,她突然就来了勇气。
“姚,不对,还是唤你,傅渝?爷爷一直都很崇尚长生之道,我的母亲便是叫这给害了,你以为爷爷为什么要救你?那是因为当年你的父亲南下结交的兄弟就是我的父亲,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便见过你了,后来我也没想到会再遇见你,因为我从没想到饲养血蚕的器皿竟然活到了现在,你是特别的,爷爷才会将你留下。”
义渠敏激动的一口气说完,和傅渝一样红了眼眶,她难免沉浸在陈年往事中,带出来几分伤感。
“为什么又要告诉我?”
义渠敏一怔,傅渝竟是出奇的情绪稳定,先前就要爆发的迹象已经消散不见了。
她的领口一下被撕开,义渠敏看着眼前那片狰狞的景象,不觉沾染了哭腔:“我想救你!”
这句话说完,两人奇迹般的没有再互相开口。
令义渠敏没有想到的是,等不到天黑,傅渝便甩开她悄然离开了。
几年的时间,记忆中刻板的印象产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相对之下,她有点生怯,对于别人而言,如今她也只是一个外来客人罢了。
她不明白自己的冲动,如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怎么办?但她的想法是多余的,来了这么多天,她第一次单独走到街上,一大一小,后面跟着几个提携东西的仆人,多么和谐的一幕,如何叫她刺伤了眼。
“母亲,我可以要那个吗?”傅清朗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卖小话本的摊子请求道。
付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竟是少有的对她笑了,她对傅清朗向来严厉,但此次从学堂接小姑娘回来,学堂先生竟是对其大加赞赏,她想起那时傅清朗小心又忍不住偷偷观察她的样子,也觉着自己离慈母形象是越来越远了。
也因为她的缘故,兴许是留下的阴影太深,傅清朗可不像同龄的小姑娘会对她撒娇,甚至是要求,那也是没有的,这下当众受了表扬,想着是否也得到了她的认可,才这般请求。
付杳想着这些,竟是忘了回答,不一会儿,傅清朗失落的低下了头,坚强的忍住了眼泪。
“若是母亲觉得不妥,清朗就不要了。”
她委屈又懂事的乖巧模样看的后面的仆人们也心疼了一番。
但付杳刚想安慰她自己实是应允了的,一双好看的手揣着一本话本便递了过来,它的主人还贴心的半蹲下来,用不能再轻的语调说:“你是想要这个吧?”
看到自己的所想之物,傅清朗又来了精神,她刚想伸手去接,突然又缩了回去。
付杳摸摸她又垂下的头,转对那人说,结果又愣住了,“是..你?”
傅渝依旧贴着上次与付杳相遇时的那张人皮,过来的时候她还在担心,付杳会不会已经把她忘了。
她将话本塞到傅清朗手里,也学着付杳的样子摸摸她的头,倒是换来了不满的哼哼声,但也是能看出小姑娘是真的喜欢。
“啊,原来是夫人,不知夫人是?”有意看向傅清朗,听到的答案还是让她的心跳漏了半晌。
“去接小女放堂。”转对傅清朗“还不谢谢姐姐?”
傅渝笑的勉强,她又忘了,张伔不是她,这么些年了,孩子...也是应该的。
一时,胸腔之中像是堆满了东西,迫使她无法呼吸,甚至没有力气站稳。
“姑娘!你还好吧?”
付杳手快,扶住了她,观她脸色惨白。也是替她着急了。
她摇头,仿佛置身笑话之中,傅渝对于所有人而言已经是个死人,那块碑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她本意是去看望父母亲的,最后是与“另一个自己”面面相觑。
若是旧情尚在,何须嫁作他人妇。
“我没事,惊吓夫人了。”
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倩影消失在了桥梁处。
“母亲,母亲?”
“啊,嗯?”
“您在看什么,桥的那边有什么好看的吗?”除了过往的行人,唯一的风景线就是桥上卖糖葫芦的老伯了吧。
“没什么,你今日得了表扬,可还有想要的?”
“母亲这话可是真的!?那我要糖葫芦!双儿姐姐也爱吃的。”
“好。”慈爱的看着笑逐颜开的小姑娘,心绪却跟着那人走了。
***
“舅舅!”
见到张伔,是傅清朗最开心的,毕竟会无条件答应她所有要求的也只有他一个了。
“母亲在处理一些事情,我先带您过去。”
看着傅清朗热络的牵着自己的样子,张伔连连感叹果然没白疼,于是舅甥两人又背着付杳说下了不可为人所知的口头协议。
见到付杳,张伔一改在傅清朗面前慈眉善目的模样,严肃的神情叫付杳猜去了几分,大概是托他办的是有眉目了。
从他带来的东西中,有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的东西更是用锦缎包裹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其中装的准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一枚蚕茧,一动不动的躺在盒子中央。
按常理来说,蚕茧多为白色,这枚来自西域的蚕茧竟为红色!据说是张伔花了好大工夫,频繁官场做戏才得来的物什。
“人呢?”
“服毒了。”
“我知道了,麻烦大人了。”将盒子合上。
“你跟我有什么客气的,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将此物交与师傅,等候消息。”
“付杳,你真的觉得傅渝...”那壶不该提哪壶,可是他也不相信,一个傅渝,对当时的蛮族士兵有多大作用,如若复国,牺牲一个傅家又如何?普天之下,皆为王土。
“几年了,五年,六年?记不太清,每年到了清明我都要去祭拜她,大人问这个还有意义吗?”
“那就不可能是她!”
“按大人所言,那不是她,她又在哪?她若还活着怎么会不来找我!”又怎会容忍我在无数个日夜里思她如狂倾尽泪水?
“我...也许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或是叫什么困住了...”他说的话恐怕自己都不能够信服吧。
“大人是否还记得,我与傅渝曾叫悍匪绑过,那个时候,就是跳下崖底自寻死路,她都不会甘愿落入他人手中,她是怎样聪明的一个人,又有什么能困住她?”
虽然傅渝对如今的结果已经是心灰意冷了,可是在最后,她还是常常不能控制住要去见她的想法,就当是最后一眼,在自己完全死去之前在见她最后一眼吧。
她独当一面后总是很忙的,时常奔赴各个铺子之间,有几次竟有几个上门闹事的险些伤了她,她怕暴露了行踪,怕叫她伤了,好在傅小五那边带人赶到了。
闲暇的时间里,她会接送傅清朗去学堂,也许是爱屋及乌的影响,她竟看傅清朗这小姑娘越看越顺眼,越接触越觉着可爱,傅清朗跟她熟络了起来,这却成为了两人的秘密。
这天,傅渝把握好时间,正是付杳送傅清朗到学堂离开的时候,她带上讨小孩喜欢的一堆小玩意,散步到了学堂附近,抬头间是不断涌上高空的浓烟,她顾不上手上的东西,随手丢在一旁,快步跑去,学堂内已经乱成一锅,救火的呼喊声,孩子的哭闹声夹杂成一片。
陆陆续续有小孩被抱出回到了父母的身边,却迟迟不见傅清朗的身影,恍惚中,她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付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看样子她应是想进火场救人,但被拦下了。
一狠心,傅渝迈开了步子,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进入了火场之中,滚滚浓烟遮挡了她的视线,她捂住口鼻也还是被呛的咳出声。
“丫头!丫头你在这里面吗?”
踹开已经松动的木门。没有,一共就那么几个房间,傅渝不觉的感到不安。
“丫头!..呵,咳咳...丫头!”
终于,在藏书室,在烧的正旺的书架旁边发现了已然昏迷不醒的傅清朗。一个箭步过去,将其打横抱起,没走几步,书架轰然倒下,背部的灼热感使她一下清醒,她狠狠咬牙猛然发力,竟将重物顶开了。
“我一定...带你出去!”
她不记得将傅清朗带出去的时候,在场的人脸上是作何表情,她只记得,付杳哭了,哭的很伤心,是为傅清朗抑或是为她,她不得而知。
外面的空气令她一下释然,忘却了疼痛,整个人重重倾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