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在眼皮睁开前我已经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戳我的脸颊，首先可以排除小猫小狗，因为我们家里不养宠物，其次可以排除虫子一类的爬行动物，因为我清晰地记得昨晚有关上窗户。
所以我睁开眼睛来确认始作俑者，但透过窗户射进来的日光正好打在我的脸上，我不由得细眯眼睛来适应强光以及缓解它带给我眼睛的一阵刺痛。
过了几秒我再次完全张开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生物。
“早安，赖床鬼。”
阿泫坐在床边的地板上，对我打了一个明显带有调侃意味的招呼，说罢又用右手戳了一下我的脸颊。
我连“原来是你这家伙”的类似抱怨都没有发出，就直接把被子往上扯，蒙住我的头。
这样仿佛就把我与外界隔绝，得到了处在真空中的感觉。
不过某人似乎知道在真空中人类是无法生存的，于是我的被子很快就被一口气掀开，让我全身接受了日光的沐浴。
“既然睡醒了就给我起来啊！”
阿泫在我的耳边大呼小叫着。
“如果我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你，我宁愿相信这是梦。”
我扭动身子，背对着她。
“别给我擅自回到梦乡！今天不是已经约好了吗？”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马上就起来......”
“你的语气像是才知道一样。”
阿泫毫不客气地批评我说话的语调。
“别太在意，你先回去吧，我准备好了就去找你。”
我转过身面向阿泫，打发她回家。
“你最好给我快点。”
阿泫留下这句像是警告般的催促就离开了。
我换回平躺的姿势，听到隔壁的门开启又碰上的声音才下床去洗漱。
没错，阿泫是我的邻居，我们大概是青梅竹马吧，虽然这个词不能拿来形容两个女生之间的关系......好像两小无猜也不行来着。我努力回忆学过的知识，但并没有找到合适的词，索性就放弃了。
我边发出叹气声边完成洗漱、用餐以及收拾东西，幸好父母已经去上班了，不然又要因为我的愁眉苦脸唠叨半天。
不过这是有原因的，阿泫知道那件事，所以我不能和她说谎，即便我说谎她也会看穿，这让我感到有些麻烦。
我只能希望凭我们的关系今天就不要提相关话题，希望她能理解我。
我穿好鞋子锁上门，轻轻敲了几下阿泫家的门，在等待的同时顺便调整背包肩带。
门很快就被打开，阿泫也背着背包从里面出来。
“想说你可能会再慢一点呢。”
阿泫低声发出这般感慨，简直就是对我的刻板印象，不过我没打算反驳。
“唉，毕竟是难得的假期嘛......”
我正这么说着，就感受到了强烈的视线，阿泫忿忿地瞪着我，眼神中传达出“这么说和我出来玩浪费了你难得的假期”这句话的意思，当然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话的，所以这是我的推测。
“如果不快一点的话不就浪费了吗？”
我慢悠悠地说完后半句，扭头看向阿泫。
她大概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成正常的表情，对我点头表示赞同。
就当成你早上突袭房间的小小回礼吧，我在心里这么对阿泫说，同时在脑海中模拟出吐舌头的样子，语言的魅力真是无穷。
我们并肩走在路上。对于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几年的我们，虽然有点像夸大其词，但这里确实已经没有什么事不熟悉的了，不过世事无常，总会有新事物出现，所以这座城市也在一点一点改变，一点一点覆盖我记忆之中的它。
“这就是你所谓的‘夏卉’？”
我望着眼前一片奇花异草——不，准确来说只有异草，略带无奈地质问阿泫。
阿泫语塞，尴尬地把头偏向一边。
果然在来之前我就应该否决她的提议，明明春季才过去，再怎么快也不会几天之内就有夏卉展出吧？不过草率答应的我也是个笨蛋......这片花田之前也经常来，没有想到这次被虚假宣传骗过来了。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我姑且还是打起精神搜寻可以欣赏的景色。
“阿泫，那边好像有花喔。”
我抬手指向稍远处的地方，在我的视野里呈现出零碎的粉白，因为我近视度数低加之出来玩不方便，所以就没戴眼镜，只能看个大概。
“我看......”阿泫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你视力是不是又下降了？是花没错啦，但都是落在地上的，已经不能看了。大概是之前下雨从树上被打下来，还没彻底分解的吧。”
她客观分析得出了结论，而我也只能用“喔......”来回应。
雨滴落下后，残花便凋零——这便是暮春之际的特点，而现在已经是初夏了，那夏季的花何时会开呢？
“雨落之际，花谢时节。”
阿泫轻轻吐露感想。
可这却让我在原地怔住，我迟疑地看向她。
阿泫则是以眼神询问我“怎么了？”
啊，差点忘记阿泫也知道那件事......所以她知道这句话也是理所当然，但很明显我不愿听到这句话.....
我摇了摇头，企图用笑容掩盖异样。
“不过也是，这里没什么可以欣赏的了，等再晚一点也许就能看到真正的夏卉了，我们以后再来吧。”
我这么说来转移话题，同时也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嗯......”
阿泫心不在焉地回应，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要连你也想起那件事啊......
我无力地在内心呐喊。
由于上午的时间都用在花田以及往返的车程上，我们打算下午在市内逛逛。
许多店铺都出售精美的小饰品，从橱窗望去都让人眼前一亮。我和阿泫的默契，很可能就体现在不约而同地走进同一家店吧。
在光顾了几家店之后，我们还是没有买任何东西，不过阿泫重复“好好看欸”、“好想买喔”已经不下十次。
“你还没决定要买什么吗？”
又走出一家店后，我问两手空空的阿泫。
“唔......感觉都很治愈，所以就有点犹豫......你呢，不买些什么吗？”
阿泫有点为难地笑了笑，看样子的确有在认真考虑。
“既然看着就很治愈，看看也就足够了吧？”
虽然被父母教导过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我还是这么做了。
“......”
阿泫没有回应，若有所思地微微抬头。
她在看什么呢？是这片被林立的建筑所框住的天空吗？还是那更远出散发着光晕的霓虹灯呢？
我想我不知道，而这片橘黄色很快就要溶解在从另一边降临的夜色之中了。
“一会儿去吃点好吃的吧！”
我提出一个没有实质性的建议。
“好啊，只要你请客的话。”
阿泫像是使坏一样如此说道。
“行啊，只要你敢吃霸王餐的话。”
我模仿她的句式进行回击。
“那我们就去喝西北风吧！”
阿泫说出这句话的声音很开心，当然肯定不是因为要去喝西北风而感到开心。
说真的，我不理解像这样一时消沉一时开心的我们到底是怎样......如果有旁观者一定会觉得我们滑稽可笑吧。也许我们都察觉到了这个现状，尴尬逞强地维持着它，却对改变它无能为力。说白了真是可笑到令人发颤的程度，好像自己什么都懂，能看穿表面的现象加以评判，一副剥离了现实的灵魂装作高高在上的样子......谁会因为这个高兴起来呢......
明明还在呼吸，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咽喉，简直比窒息还要难受。
晚餐过后时间仍早，所以今天还能按照惯例去海边，阿泫知道我有这个习惯，但这次她却执意要跟来。
“赶紧给我回家去。”
我对走在前面的阿泫表示极度不欢迎，她的突然介入导致我宝贵的独处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欸——今天可是要约好一起出来玩的，现在还没有到明天，所以还不是你的私人时间喔。”
阿泫步伐轻快，头也不回地说着。
这算什么理由啊！我在心里怒吼。毕竟说出来也不会改变她的想法，就只在心里抱怨下好了。
“你跟过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吧？”
这次我没有猜测，而是凭直觉做出判断。如果我不说出来的话，也许我们就会像这样沉默地走回家，然后我也许会像之前一样......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是有这个打算啦......”
阿泫笑着打“哈哈”敷衍过去。
“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虽然这挺像是在诘问我自己，但我想她知道我话里有话。
阿泫长呼一口气，像是深思熟虑之后，开口对我说：
“可以给我点时间斟酌下吗？”
“......”
我没有回复，而我们也没有为此停下脚步。今夜多云，只看得见空中堆积着厚重的云，被遮住的月亮似乎仍在努力，让云朵发出黯淡的光。
过了一会儿，阿泫突然站住不动，我也随之停下，等待她说些什么。
“我很讨厌这样......讨厌这种一时消沉一时开心的阴晴不定，讨厌这像是刻意的相处方式。”
我也很讨厌啊......
“可包括现在却只能这样，被无力感束缚，也无法做出改变，明明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吧？但还是在原地踏步......”
很久吗？我记得才过去没多久啊......
“我告诉我自己不能一直就这样下去，不能就这样止步于此，所以我才想要问你，这样真的好吗？”
阿泫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她是在自责吗？还是在为别的什么而哭泣呢？
“我——”
我刚张口说出一个字，就发现喉咙沙哑得可怕，而胸口也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而难受。
“我知道这样做可能不对，可能卑鄙......可是你也应该抬头看看前方了，不要再像死尸一样停在那里了！”
她转身面向我，感情夹杂在话语里一并传达到我的耳膜，让我有些恍惚。
“不，不对，我只是在等她而已......”
我含糊不清地吐出这句话。
此刻的月亮像是计算好时间与位置一样，仅有一部分从云中挣脱出来的月光准确无误地如同聚光灯打在阿泫身上。
那泫然欲泣的双眼仅剩有如宝石般的泪水在光中摇曳，率真得让我不敢对视。
“你还要继续说谎吗？”
我没有说谎啊......正是因为你知道那件事，所以我才无法说谎......难道不是吗？
阿泫向我走近，愈是靠近一步，我心中就愈发拧作一团。最后，她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先走了。”
阿泫只留下这一句话，然后悄无声息地从我身旁掠过，远离。
我恍恍惚惚地想要扭头确认阿泫去了哪里，但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我闭上双眼，随海潮涨起一并而来的，是心底涌上的回忆，不断充斥着身体的各个部位。
对不起，我又说谎了——不是我无法忆起，而是我擅自封闭起来......
全都是有关你的事啊，学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