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七.同一條船》
「春香,放鬆點。」
長裙的扣鈕褪去,從大腿滑下,露出青春的膚色。
「可、可是……」
清晨的日光照亮了她飽滿且通紅的臉頰。
「閉上眼,交給我就好。嗯嗯,就是這樣,放輕鬆點。」
手指撩起鬢髮扣在耳廓,溫柔地拂過頸後的秀髮。
「唔……好不好意思,怎能勞煩你們……」
「那我呢?我要做什麼?」精神奕奕的小手舉起。
「你乖乖坐在一邊就好。」
「不要──我吹笛給春香聽!」說完,悠遊的笛聲在旅館房間繞樑。
「嗚……我受不起……」被三人呵護備至,春香羞愧得快要哭出來了。
怎可以讓好朋友為她一人演奏,又怎能動用貴族的僕人替她編頭髮,更不該給貴族替她化妝。真是的,怎麼說都推辭不掉這些操心,不知為何連彩攸和可露可都學了澪凜那般疼她,她們總是這麼愛護她,快淹沒她了。
她是女神,是為了獻出力量而存在,並非接受人們微小的貢品才賜恩;她的恩澤如同陽光是理所當然的,報恩與疼愛反令她倍感壓力。
「春香,你要知道,今天的宴會會有很多人感謝你,是因為你奧德斯大賽才能如此順利,你功不可沒。會有很多人看著你,以後也會有這樣的場面,要大方地接受。覺得困擾,隨時可以叫我,我會擋下他們,但阿克西斯家不能一直保護你。去宴會當然要打扮得好好的,上次買的衣服派上用場了……哦哦!春香超漂亮!」
澪凜為她穿上華美的黃綠色紗長裙,縫上小黃花的紗巾戴在頭上,還有一顆小小的綠寶石掛在脖下。塗上胭脂水粉,皮膚更是白裡透紅。澪凜拿出自己的飾物,笑瞇瞇的,打扮使她很開心,比打扮自己更開心,彷彿是春香接下了她的美麗。春香站在鏡前,就像洋娃娃般任由她們擺弄。
「是啊,春香的髮質和膚質都好好,真看不出是農村人。」彩攸撫摸她柔順的長髮,長髮厚密,令她能安心編出複雜的公主頭。黑髮綁成兩束三股辮,在後頸會合,聚成一束,安放在順直的黑底蘊上。春香覺得太花俏了,彩攸的手真巧,她自己做不出來。
「當然,要不是春香是治療師,肯定很多人追求的。」澪凜自豪地說。
不過有治療魔法,頭髮和皮膚才會這麼好,春香心想,她可不想為了外表漂亮而擁有治療魔法。河川村中她受矚目,不單是奇跡般的魔法,也包含美麗;村中的少女只有她是秀色豐滿,但從來沒人敢追求她。人和女神是不能相戀的。
「嗯嗯!春香超──漂亮!」見大工程完成了,可露可放下笛子,看清春香現在的臉後,便高興的抱上去了。
「喂,不要弄亂衣服!」澪凜把她扯開。
「澪、澪凜你不是也要裝扮一下嗎?」春香抬眼,她才是真正的美人,她想。
比眼前這位貴族還要搶眼,可是大不敬,春香的心吊起來,不上不下的。
「我穿平常的禮服,彩攸也是。春香你不用擔心,不會遲到的!」
「不是遲到的問題……」春香想到合適的說法了,「我、我想看澪凜你打扮得漂漂亮亮!」
「我也是!凜凜明明也很美,衣櫃有好多美麗的衣服,為什麼都穿男裝啊。今天是國王辦的舞會,給大家看看阿克西斯家有這麼棒的繼承人嘛!」
「那就更該顯出阿克西斯家的威嚴。」
轉眼間,彩攸已經換上僕人裝,從衣櫃拿出澪凜往常的晚禮服,襯衣、馬甲、外套、長褲、皮鞋一應俱全。可露可這個問題,彩攸早已問過了。
「春香、可露可,你們在外面等吧。阿克西斯小姐,請。」彩攸擺手,請她往旁邊挪動,為她更衣。
在朋友前,她還是阿克西斯家的僕人,一秒切換成合格僕人的模樣。這種時候她們才感到她是真是個僕人。抓到「四季之風」的隊長、她們二人的朋友和阿克西斯家的僕人三個身份的平衡點,不是易事。
待人齊,可露可就含著淚與羨慕,目送她們出發。
「要替我食多一點啊──」
這個舞會,只招待現任貴族當家、四所戰鬥學院的校長老師、治療師,以及本屆奧德斯大賽的得獎者。換句話說,場上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包括她們。
這是奧德斯大賽的閉幕禮後,最後的盛宴,完美的終曲。
*
舞會是在正午舉行的。舞會以先,國王安排了豐富的節目:戲劇、遊花園、展示奇珍異獸和收藏品等等,給眾人見識王的威榮。之後就是午餐前的舞會,是貴族重要的社交場合,這才是正戲。
舞廳兩旁玉白色的柱上刻有天神家族的雕塑,腳下是名貴的紫色地毯。燈光藏在天花和柱旁的水晶燈裡,發出的黃光柔和明亮,色彩動人。前方是跳舞區,中央有連成一線的長枱,左右兩側均有間距齊整的長枱,擺放了椅子,後方的左右角落亦放置了方枱。鄰近右邊方枱,是一個小舞廳,裡頭有多張隨意擺放的椅子和桌子。笛琴吹奏,樂聲瀰漫,配合舞步抑揚。千萬燈火下,是把酒閒談和雙雙起舞的精英們,以及窩在小舞廳不知所措格格不入的平民。
得獎者有貴族有平民,貴族自小學習皇室文化,衣冠楚楚,舞跳得入型入格;平民們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更不知跳什麼。聽完國王一串長長的發言,他們便拿著一杯不懂欣賞的美酒,堆在隔壁小房間聊天,同聲同氣才聊得高興。得獎者自然就分成兩群人,這是每年舞會都有的現象,皇室們都沒放在心上,他們關注的是貴族和老師們。
一年生得獎者之中,雷格爾學院佔了一半,雙人賽和四人賽更全是雷格爾學院的人,不少人得到兩三個獎項,破了學校的紀錄,也破了奧德斯大賽的紀錄。相比之下,二年生的得獎者滿平均的,不會有一校獨大的情況,這屆的一年生太古怪了。
當中最受矚目的,便是全制霸的基爾.費列多及他的僕人查洛。查洛跟平民們不同,自然地融入在貴族圈子之中,仍在基爾身旁服侍他。國王、王子和當家們都圍著基爾談笑風生,稱讚他是位天才。高興的日子,連國王都放下架子了。
另一對雙雙得獎的主僕,關注度同樣高。澪凜不習慣跟人打交道,幸好有莉惠在旁,才能順利地聊下去。而她的僕人,非常不識相地溜了。
貴族是麻煩友中的麻煩友,誰想跟這群煩人惹上關係啊,彩攸以水代酒,從舞會開始就跟澪凜分別了。她在小房間找個角落靜坐發呆,不想搭理任何人,這段日子她天天思考策略,腦細胞都要燒光光了。直到站上頒獎台,她才放鬆下來──校長給她的挑戰,成功了,以後有安穩的好日子過了。
「彩攸──」粗豪的男人率真地喊著說,不知何時走到她後方,一掌拍上她的肩。
現在她也想安穩。這重重的一掌,她覺得要骨折了。他剛剛不是跟其他學院的平民在聊天麼,怎麼忽然走來,她可不記得自己跟他的交情有那麼好。
沃修真誠的雙眼直視著她,熱情如火,「謝謝你!有了這筆獎金,我的弟妹在冬天就有棉被蓋和棉襖穿了!這個冬天肯定能食飽穿暖!」
他穿著粗糙的布衣,布衣沒有破洞,是他拼命翻才翻出一件完整的衣服。不單是獎金,能近見國王一面也是光榮至極。他參與奧德斯大賽沒妄想過能獲勝。
平民得獎者大部份都沒有合格的衣物,彩攸的僕人裝已經是得禮又雅致了。
「要感謝的是絲蘭大人,沒有她是沒可能贏的。」
「絲蘭大人當然會好好感謝,但你的策略也很重要。你看,絲蘭大人都這麼重視你了!」他抓住彩攸的手上下晃動。
「她這不是重視我,只是拿我作借口……」彩攸嘆氣。不論是輸是贏,只要莉惠接受她的建議,就可以把得失全都推在她身上,自己就低調糊混。
「策略?」一位男平民走來,彩攸認得他是森麻洛學院的,得到弓手系第一名。以他為首,全部平民得獎者都好奇地走過來。男生居多,他們就像肉牆包圍著坐下的彩攸。
「啊,我也要感謝你,彩攸!」澪凜小隊的弓箭手擠進來,誠懇地低頭,「你真是料事如神!」
「指南針」的喬密南的細眼打量著她,彷彿要把她卷入瞳孔之海,說道:「我家隊長有受你指揮,謝謝你。」
「過獎了,不敢當不敢當……」被包圍只有緊張,彩攸恨不得一溜了之。
喬密南遭一腳踹開,換作兇惡的女生揪住彩攸的衣領,「誰要多謝你!聽你的話還是輸了,呸!還不如靠我自己!」
「是有彩攸的幫助,東你才打贏查洛吧。勝負乃兵家常事,會輸你也有責任。」喬密南扯開她的手,勸道,「你都出氣了,不是麼。」
「哼,輸的不是我,是那個蠢貴族!可惡,回去我要揍她!」東安薔忿忿不平,包住拳頭。
「原來是雷格爾學院有人獻計,難怪我們輸那麼慘。」邁密夏學院的刺客恍然大悟。獻計只是淺層的認知,彩攸是如何刺探軍情就是機密了。
相較貴族笑臉下的冷鋒,平民這頭平和多了,今天才認識也能聊個痛快。平民們鬧哄哄的,彩攸悶熱死了。
「揍誰?是想跟我比試嗎?」有人推開肉牆,伸出手臂拉住彩攸,害她嚇了一跳,「原來閃到這邊來,我不是說過要跟著我嗎,少看一眼就亂跑!」
還是找到我了,早知道就溜到外面的花園──彩攸對上主人的怒眼,已經太遲了。要貴族大人親自抓住她,她這位僕人真矜貴。
「蠢材,被我揍是你的榮幸,我是在教醒你!」東安薔的拳頭握起。
「來啊,看誰會被揍到變豬頭,我想教訓你很久了!」澪凜也捏住她的衣領。
「哈,」東安薔笑了一聲,扯開她的手,似乎跟澪凜拌嘴頗開心的,「這才有意思嘛。回去之後洗好屁股等我。」
「你才是洗好脖子等我砍落去。」澪凜一下子就鬆手,她本來就不是要動手,她有她的分寸,也有跟東安薔的默契。
她們說的話都是真心的,她們真心想揍對方一頓,以戰鬥灌輸自己的「正義」,但現在不是時候;她們是真心敬佩對方,但話不會說出口。
彩攸見她們像要打起來,緊張了許久。她們對望了一下,拳背對拳背,剩餘的話都藏在拳頭了。接著澪凜捉住彩攸,回到大舞廳。
她是唯一一個踏入了平民圈子的貴族。一眾平民得獎者吃驚地看著東安薔出言不遜,澪凜卻絲毫不感到被冒犯,反以粗俗的話回嘴,甚至友好地碰拳。她不知道,她的父親看到這一幕,頭痛得青筋暴現,不想再望她。
貴族麻煩,平民也好麻煩──彩攸望著吊燈,深深嘆氣,好想逃走啊。她寧願跟可露可逛王城,都不想在這裡作無謂的應酬。
大舞廳的中央放置了多張長枱,貴族和老師們就在外圍一口酒一番話。餐桌旁,有一位美麗的少女正不知所措地跟面前的兩位年輕貴族對話。
「春香,謝謝你在比賽中救了我。」他深深鞠躬。
春香記得他好像是跟東安薔對上過的魔法系第三名選手,她可不想回想東安薔做過的「好事」了。
「你的治療魔法有一種溫暖的感覺。」「指南針」的加登少爺大而厚的手掌不請自來,包裹著春香的手,「謝謝你。」
加登少爺一改平日暴露的衣著,跟這裡的貴族一樣穿著美麗的禮服。
這是貴族的禮儀嗎?春香僵住身子,笑容也硬生生的。
「嗯,有你真是太好了。真羨慕雷格爾學院的人能享受你的溫暖和笑容。」
不,受傷不是值得高興的事,春香皺了一下眉頭。
「不客氣,這是我的職責。」
今天怎麼特別多人找我,平常都只有簡單的道謝,一定是打扮得花俏過頭了。嗚,好顯眼……春香的眼角瞄到窗邊有無人的位置,好想甩開他們休息。
「能否有幸與你共舞?」另一位貴族彬彬有禮地插入他們之間,伸手,「春香。」
這個沒禮貌的傢伙是……他們看清來者是那位愛穿男裝的貴族小姐,便閉口了,他們的地位不及二級貴族之高。
「啊、是!」春香抓穩她的手,與她跨步同走,悄悄地道,「澪凜謝謝你,跟他們說話好累人。可是我、我不會跳舞……」
「放鬆身體讓我帶領,踩到腳也沒關係。忘記教你跳舞和禮儀,是我的過失。請給我贖罪的機會,讓你習慣跳舞,多跳幾支舞也沒問題。」澪凜領她上前。
與春香跳舞以先,澪凜已跟三名女性跳過舞了。每位舞伴只能跳一支舞,跟莉惠跳完以後,她鼓起勇氣邀請別人。她平常愛待在一邊默不作聲,但這次她是備受矚目的三獎得獎者,該磊落大方、主動地邀約,展現阿克西斯家的風度。何況現在她的心境豁然開朗,能堂堂正正面對別人的目光。
在舞會上,澪凜整個氣場都不同了,春香慨嘆她果然是貴族:平常對她不擺架子,擺起來穩重又紳士。
舞會開始時,澪凜就一直留意春香,她只有勉強笑著跟人說話,一支舞都沒跳過,這不合符貴族的禮儀,惹得旁人竊竊私語,她有責任挺身而出。春香既不屬貴族,亦不是老師,更不是得獎者,卻被迫留在舞廳,尤其尷尬。跟澪凜跳舞,才有透氣的空間,找到自己的位置。
「那請你溫柔地,慢慢來了。」春香鬆弛的笑容,令人傾心。
不知為何,樂歌美妙,在春香耳中卻不及可露可簡單的笛聲。
「交給我吧。」澪凜帶著嫣紅的笑臉,跟著節拍踏步。
拉我來就是看你們跳舞嗎?彩攸一面疲憊,隨即躲到窗邊。這時正好有僕人們端著豐盛的美食進來,一盆一碟的放在中央長枱上,香味四溢。食物她就有興趣了,不是她饞嘴,而是王家吃的會是何種珍饈百味,品嘗可是機會難得。
彩攸一眼望去,大部份菜色都是她沒見過的。不同的糕餅、包點、麵條米飯是基本,各類肉食、野味、精緻的菜蔬、濃湯、海鮮……看得人頭昏眼花,勾出餓腹。
晚餐採取自助餐形式,眾人把自己想吃的夾到碟上就可以回到座位享用。一列長枱擺上過百道菜,一飽奢華的眼福──這是貴族的情況。平民得獎者的食物,放在舞廳角落的方枱,給他們自由取用,食物與中央的稍微不同,但對他們來說已是無法想像的盛宴。大枱的碟全放好,他們就一湧而出,拿著碟不停伸手抓,生怕慢一秒都被旁邊的人吃光,就像前世沒吃過飽飯,個個都是餓鬼。
彩攸沒眼看他們。急什麼呢,難道國王會讓你們餓著回去嗎?連在雷格爾學院的時候都不用挨餓,食物肯定是食不完的。倒是如此猴擒,一窩蜂砰砰嘭嘭的,不少食物的零碎醬汁掉在地毯,就像演猴子戲給貴族看,給他們樂一番。好幾位貴族得獎者都在偷笑,他們都是揚手叫僕人拿過來給他們享用的。這群「高尚人士」真是惡劣。至於見慣場面的老貴族、王族和老師們,就沒把他們放在眼內,他們有他們優雅的吃。
矮小的東安薔在這場混戰中擠到前排,快速把幾件糕點和麵包搶走。到她從人群中抽身時,彩攸見到她把食物放在大手帕上,穩妥地包裹,塞在衣服內面的暗格,然後再去搶食。
帶走?哦──是帶給來不了的杏對吧。真是好主意,彩攸動起腦筋,想像可露可喜歡的食物,偷偷帶回去。就算她自己不能吃肉,也想見到好朋友吃得滿足的樣子。廚房、廚房!我為什麼那麼笨呢?我早該溜去廚房的,這樣偷食物和偷師都簡單多了。她恨不得偷窺廚師們大展拳腳,她太好奇是用什麼食材炮製一道又一道藝術品。現在還未遲,可是──可是,這個可是叫停了她的腳步──貿貿然溜去廚房,說不定會被當成下毒毒死國王的刺客,被抓起來,到時候就滿身麻煩了。唉,要是偷到一味半味的功夫,她就能幫上爸爸的餐廳。比起當個什麼鬼學院的學生,還不如做大廚更符合彩攸的興趣。能安慰她的是,每晚思考取悅主人的菜色,是她的小趣味,見到主人滿足的嘴臉總叫她會心一笑。
唉,就是那個什麼鬼學院,害她悶悶地夾菜(他們都捧著大碟肉塊,心滿意足地走開了,桌上只剩下菜蔬)。她知道,知道這次舞會一定會有煩人抓她,而她躲不了──就是她旁邊刻意跟她一起夾菜的老屁股。
「你這次買了多少?一年生贏了半數以上的獎項,肯定賺爆了吧?照舊,我三你七,一文錢都不能少。」
強迫彩攸參加奧德斯大賽,引導校長降下「拿不到一年生全部雙人及四人賽的獎項就會被踢出校」的懲罰,拉彩攸去觀賽,最後戲劇性地大獲全勝──一切都是赫茲下的局,彩攸可沒笨到看不出來。彩攸自己也有投注,賺了好些錢,赫茲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她快要覺得自己是搖錢樹了。
「別開口埋口都是錢嘛。跟杏合作,好的不學,就學了市儈。把目光放遠點,你得到的不單是錢。跟我來。」赫茲笑呵呵的,在舞會還是跟平常一樣。
哼,這叫精打細算。什麼都假,唯獨錢是真。彩攸瞧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跟著他。赫茲走到老師們的一桌,他們正討論得熱烈。雷格爾學院的校長戴安笑得合不攏嘴,鼻尖一直朝天。
雷格爾學院成績驕人得稱得上誇張、極誇張,民眾都在討論雷格爾學院用什麼方法作弊。外行人會討論,老師們當然亦議論紛紛。他們向戴安打聽,得出「這屆一年生就是很強」的說法,無法說服他們;問艾尼迪,聽到「春香這位女神給了他們祝福」,他們哪信什麼女神、什麼祝福,他們深知神都是人瞎編出來的;跟赫茲請教,便是「智勝千軍」的關子,這才是他們要的端倪──其實三人說的都對。一年生有五位精英──戴安冠上「五傑」的稱號──得到三個獎項,他們無疑都是極優秀的人才(「帝王」就佔「三傑」了),是大獲全勝的關鍵;春香作為治療師,暗中打探情報(艾尼迪不知情),又為自家學院的同學打氣;而智,智──
提到「智勝千軍」,赫茲就不得不拉他親愛的、疼愛的、他所驕傲的「智將」過來。他走到長桌前,彩攸則站在他後面,他拉她到他旁邊,如同展示品。
「她就是我們的『智』,呵呵。」赫茲笑著的時候,撫弄鬍子,「徒兒沒讓大家見笑吧?」
彩攸從不覺得自己有多聰明。從前在學校,不論大中小學,她不是名列前茅,是個成績普通,沒特殊才幹的學生。
「『智』?還是說赫茲你讓徒弟耍手段了啊。」森麻洛學院的老師嗤笑一聲。
彩攸毫無上進心,毫無大志,甘於安逸,每次找她都露出嫌麻煩的臉孔,是他最頭痛的一點。他要打磨心中的「第六傑」,這塊原石。
「那你們看出小手段了嗎?全部人都沒察覺她做了什麼是吧?」赫茲緩緩地道,「一切都是她自己想的,我只有為她找門票而已。」
他們語塞了。
「彩攸,跟他們講講你的謀略吧。」赫茲招呼她踏前。
彩攸不為所動,「仔細觀察,分析弱點。」
整個佈局有著許多「商業機密」,曝露給眾學院知道,下屆比賽就難了,彩攸不會和盤托出,敷衍地點出最重要的技巧就罷。
「還有呢?彩攸,不要這麼自私。」
「每位選手的強弱點我都記錄在我的書中,然後想出對策給信任我的小隊。例如阿克西斯小姐知道邁密夏學院的某位戰士,有著右往左橫砍的慣性,就不停打斷他的節奏從而獲勝。當然,我深信阿克西斯小姐的能耐。還有就是,出奇制勝吧,摸不透的人是最易遭提防的。」彩攸用自身的賽事證明了這點。論觀察入微,彩攸可能比老師更了解他們的學生。
「只憑觀賽就看透了各位?」某老師吃驚地說。
其實彩攸有偷偷放兔耳出來,看得更清楚,只是賽後會很疲累。
「彩攸盯著各位盯得眼珠都要掉出來,可辛苦了。」赫茲祥和地笑,彷彿他們是爺孫。
眾人沉默,凝神,沉思。
說完了嗎?我想回去吃飯,彩攸還拿著一碟菜,正要偷溜,赫茲就抓起她的手舉起。
「要是各校仍舊如此參賽,下年一二年生的所有獎項,都會由我們雷格爾學院奪得。」
又提高難度了,混帳師傅!彩攸狠狠地瞪向他,卻是看到他自信又深不可測的側臉。但是,下一年就與她無關,想到這裡彩攸又沉靜下來。
「赫茲,別糊說。」戴安嗅到餐桌上的噪動。
「我會在雷格爾學院開設軍師系。」赫茲逐道,兩隻手高舉不下,「大家不打算培養的話,可以送來雷格爾學院。」
當時的隨口抱怨,要成真了。
「赫茲!你把國王和上議院都放在哪裡了?這不是你能作主的!」某學院的老師激動地拍枱,震動了桌上的刀叉。
「你們跟貴族跳舞跳到頭暈眼花了?國家面臨什麼難題,你們該心水清。」赫茲放下手,帶著半點慍怒,粗聲拍打他們的臉,「再沒改變,之後就後悔莫及了。」
「訊鴿」與改革,彩攸不知道他要站在何種道路上。
戴安顯然也被赫茲這番話衝擊,愕了一會才應聲,「各位抱歉,我之後會跟赫茲討論,不要放在心上。」
眾人的臉憂心忡忡,她這番話起不了效果。不知不覺,激動的老師們引來了舞廳的沉默,停頓的腳步,好奇的目光,餘下悠悠笛弦聲。
當中包括澪凜和春香,她們的目光在彩攸和赫茲來回,想彩攸又惹事了。澪凜悄悄走去,握上她發呆的腕。「對不……」
「怎麼了,今天是跟天神同慶的日子,臉色不准難看!」臉帶不悅國王插進來。
「國王陛下,我提議學院開設軍師系。尊貴的陛下有目共睹,我的徒兒為雷格爾學院帶來多大榮耀!智慧的啟示分給各校才是天神所願,懇請陛下三思。」赫茲彎身,誠懇地說道。
國王許久沒見赫茲正經的模樣了。
「你繳交計劃書,我再和上議院討論。」國王揚手,赫茲便挺直腰來。
「感謝陛下。」赫茲心按左胸,以示國王之聲在心中。
「大家動口吧!今天不醉無歸!」國王舉起酒杯喝道,才回復方才的熱鬧。
「阿克西斯小姐,你的父親會為你感到光榮的。彩攸,以後我們可忙了。」赫茲最後向澪凜微笑,便回到老師一桌。
澪凜訕訕地抽走彩攸。彩攸知道她想問什麼,但她只得張著啞口,菜都涼了。赫茲都這麼老了,為何還會想改革?對他有什麼好處?是跟「訊鴿」有關嗎?軍師系是想搞什麼?師資從來而來?種種謎團在她腦中打結,成不了一個字。但她肯定,赫茲是利用了她順水推舟。
她總是無力對抗洪水,隨浪搖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