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六．太陽雨》

「實驗」結束，午餐時間到。

我和廣睿叔叔的比試不了了之，他放在心上，我的目的也不志在分出勝負，一切都順著彩攸的意思走。這個結果，是她預料之中麼？

貴族與貴族舉杯，僕人與僕人碰碟。她不能待在我身邊，只能跟著絲蘭家的僕人端盤子。

怎麼辦，廣睿叔叔可能是叛國賊，跟雪兔獸人有私通。莉惠知道嗎？我從來沒從她口中聽過這種事。我要如何面對絲蘭家，這個一直與我們阿克西斯家交好的家族？廣睿叔叔的話還可信？

我們入座，桌上已擺滿一道道佳餚，主菜黑毛雞就放在中間。彩攸前來，慢刀將黑毛雞切成合適的大小，逐一分到我們的碟上，刮一小匙雞油與椒蒜混合的醬汁，淋在雞肉上，香氣撲鼻。佐治、佐敦和莉雅忍不住發出讚嘆，馬上就叉起雞肉放入口。

「小凜真有眼光，這隻雞果真不錯。以後找人去安格斯村買回來，或者能在百絡城飼養呢。」

「澪凜姐姐，謝謝你，黑毛雞真的很美味！」

莉惠是我的好朋友，自小就常常幫助我，我不想懷疑她，與她為敵……如果跟莉惠有關，那也與基爾有關聯嗎？還是說，是費列多家起頭的？畢竟他們有前科，絲蘭家又跟費列多家如此親密。

午餐後，我們就告辭。告辭之前，廣睿叔叔遞了一本魔法學書。替我送給赫茲，他如是說。我翻了一下，發現一封信夾在其中，沒想到我們也成了郵差。

這麼大的事，我們現在該馬上回雷格爾學院向赫茲老師報告嗎？這樣算是證據確鑿？赫茲老師會不會上報國王，然後派人捉拿絲蘭家。那我不就成了背叛朋友之人？莉惠會不會恨我一輩子。朋友和國家安危，該如何抉擇……

「喂，我煮的黑毛雞有那麼難食嗎。」雪白的身體擋在我面前，我差一點就踩到她的腳。

雞？現在什麼時候了還說雞？你……那口氣湧上喉嚨，正要噴發，嘴唇卻用力地閉緊。

對，還有彩攸的問題！彩攸跟赫茲老師串通好，想侵入和陷害阿克西斯家的話，我就不能相信她。她跟過我去宴會，聽到關於阿克西斯家的事，知道我們的缺憾。藉著我對彩攸的信任而掌控阿克西斯家，想太美了！

「絲蘭大人對你說了什麼？」

不知不覺我們走到城門，衛兵恭敬地向我點頭。

「與、與你無關！」我口急地說。

她看看我，又看看人多雜亂的城門，指向城外，「那我先說，去外面。」

有什麼不能在這裡說？她心虛了？不過跟貴族有關的還是不要給平民聽到太多。我們走到遠離大道的泥地，面對面地對話。

「他勸誘我跳槽到絲蘭家，當絲蘭大小姐的近身僕人，幫助絲蘭家的魔法研究。」她一面平靜的說出驚人的話。

「什麼！莉惠的僕人？胡說，莉惠明明不收近身僕人的！」

用這個騙我太愚蠢了，莉惠的事我知道得比她清楚。

「但絲蘭大人要求，她會接受吧。」她眼中的火焰堅定，「他跟你說了我的壞話？你的臉都寫出來了。」

我的臉哪有字！我氣急地摸摸臉，她卻笑出聲了。

「我猜猜，是叫你不要信我嗎？你冷靜想想，離間我和你，誰會得到最大益處？絲蘭大人才剛講過想我去絲蘭家。」

「你在我身邊，得到最大益處的就是赫茲老師。你和他是夾好了要利用我！」

「跟他夾好？哼，」她冷笑，「你不知道我討厭他嗎？說到被利用，我跟你一樣被他利用！我跟你是站在同一條船，同一立場。我在你身邊，得益的還有阿克西斯家。你爸，阿克西斯家家主，知道我是你的近身僕人，從來沒有叫你辭退我，不就證明他默認了我的價值嗎？」

常常抱怨赫茲老師，說到他就面帶厭惡，彩攸的確討厭他，卻會遵照他的吩咐。厭惡而順從，也可以稱之為忠誠吧。再說，彩攸對我亦如此，她不也是一邊討厭我，一邊聽從我這個主人的指令。

不過說到父親，她倒是說對。雖然父親沒有明言，但我想他認可她，才對她隻字不提，沒有責備我。

「這……父親是沒有命令我……」

「要是你信了絲蘭大人，就中了他的計。」

難怪廣睿叔叔會問我，彩攸是不是個好僕人。

看著彩攸的眼睛，凌亂的思緒和內心好像慢慢地被撫平。

「可是，為什麼廣睿叔叔要騙我。絲蘭家一直都跟我家友好，廣睿叔叔和莉惠常常幫助我們……」所以我才如此信任廣睿叔叔。

彩攸得意地說：「我不知道你們貴族暗地裡的爭鬥。或者我真的那麼有才幹，他想招攬我為他效力吧，還真有眼光。被他說兩句就懷疑我，我有這麼糟糕嗎。」

「那你要跳到絲蘭家嗎？」我的聲音漸小。

絲蘭家那麼強大，想黏上絲蘭家的人多不勝數，彩攸跳槽都無可厚非。奧德斯大賽的時候，彩攸都是獨自跟莉惠商量策略，不用我在場，或者她們早已暗中打好關係，說好了要跳槽。彩攸才當我近身僕人不到一年，忠誠之心未具，跳槽不會惹人非議。絲蘭家如此挖角不太合義，但這表明彩攸就是有如此價值。

我能拿出什麼跟絲蘭家比？莉惠聰明細心，比我溫柔得多。不論個人魅力還是能力，我都比不上莉惠。阿克西斯家也不及絲蘭家，能給她更大的發揮空間。

彩攸人懶是懶，經常都吊兒郎當的樣子，可是她的聰明才智是貨真價實的；她的謹慎和冷靜，彌補了「四季之風」的不足，她作為隊長的表現值得我們信賴。她不是一百分的僕人，但絕不為之糟糕。她對我不恭敬，問題應該是出於我，是我沒有令她敬佩的地方。她那麼聰明，應該早就看出我徒有空殼罷了。

我想像不了，現在的我是什麼表情。

「要畫公仔畫出腸你才明白嗎。」她扶住額頭，深深嘆氣，「如果我要跳槽，就不會告訴你他說過的話。為什麼你們一個二個都覺得我要當別人的僕人，要跳都是跳成自由人，我才不喜歡當僕人！」

「那……要辭職？」

這時，她臉紅了，「唔……像絲蘭小姐這些貴族太難搞了，要當僕人，當你的僕人就好。」

居然說莉惠難搞，你真是不懂人家的好心。

「為什麼，你不是討厭我嗎？」

三天不到兩天就跟我鬥嘴，還不知為何發我脾氣，不是討厭是什麼。

「我哪有，你怎麼想成這樣……唉！」她抓抓頭毛，「你真的好煩，但你比他們好懂，不隱瞞自己的想法，坦率地跟我們交流，願意親近我們這點，我還滿喜歡的。我已經說得很白，可以相信我了？」

哪裡白，講話講得那麼複雜。

她如同赤裸般，把自己的心敝開。原來在她眼中，我有著莉惠或其他貴族所沒有、獨特的優點。我不是那麼糟糕的貴族。她「喜歡」的表現也太奇怪了。

「所以你不會跑去絲蘭家？」

「不會！滿意了沒有！」她自暴自棄似的大喊。

太好了……她在我心中，早就合格，過了「試用期」。那次弗列治家舉辦的宴會，彩攸跟查洛比試，為了我拼命的爭取了平手；在我軟弱無力時，捨身救我，直斥我的不是，信任我有能力做得更好；奧德斯大賽中鼓勵我，為我出謀獻計，讓我不再怕基爾。她從來沒有對我不忠，我想也不想就懷疑她，真是太失敗了。

回我家的時候，要給她簽契約，表示我的誠意。

「彩攸，我需要你，留在我身邊。」我掂起她的手，牢牢地握住。不論是我還是阿克西斯家，都需要她。我知道自己不是聰明人，以往都是莉惠提醒幫助我，但絲蘭家不能完全信任的話，彩攸就很重要。

一個成熟的貴族，會有自己的判斷。我不能依賴莉惠和父親，我要相信我的眼睛，相信彩攸。廣睿叔叔也會看錯人，彩攸對我可忠誠了。

「現在我們都在『四季之風』，一定會在你身邊。」她躲避我的視線，回敬我的力度輕輕的。

彩攸害羞什麼，把話說開了不是很好嗎，想法真奇怪。

事情還沒結束。沒錯，最重要的廣睿叔叔還要處理！相信彩攸，那麼廣睿叔叔是壞人的機會就高了許多。

「那我們現在就回去跟赫茲老師報告，廣睿叔叔是叛國賊嗎？」

「吓？他不是啊。」

「吓？他符合所有條件，還不是極大嫌疑？」

她又嘆氣，撿起一根樹枝，在泥沙上畫字。她寫出絲蘭家，下有廣睿、莉惠，用一個圈包圍著他們；右邊是阿克西斯家，下有澪凜，同樣用一個圓圈圈起我的名字；一條線連繫著澪凜和彩攸，彩攸上面的線連接著赫茲。

她指著赫茲，然後圈起澪凜和彩攸，「這次去了絲蘭家，我才發現，貴族會把我視為赫茲的手足唇舌。絲蘭大人看著我，是看著我背後的赫茲，我的行動代表著赫茲的意志。而你，阿克西斯家，同樣會被打量成跟赫茲有關，因為赫茲『派』了我作你的近身僕人，赫茲是支持阿克西斯家的，所以你同時代表阿克西斯家和赫茲。又因我是你的近身僕人，我和你就被視為一個整體。但你比較特別的是，在絲蘭大人眼中，是個容易被騙和利用的『孩子』」　　

她的眼睛如同紅寶石，發出耀眼的光輝。

「我偷入他的書房，拿起魔法學書，被他發現了，他馬上就覺得我對魔法感興趣，亦即赫茲也可能想研究魔法。所以我順水推舟，表現得對絲蘭家感興趣，並且把你的『比試』拋諸腦後，是對你大不敬，他就更相信我要跳槽，而我的行動是為了研究魔法。你剛才食午飯一直板著臉，看起來就像信任他，在煩惱信不信任我，正好能騙過他，亦能把一切責任丟給赫茲。」

耐心地講解我想不出的事，讓我想起姐姐和莉惠，只有她們曾經在我身邊教導我。不過如今，她們不再作這事了。

「只有我們知道有人跟雪兔獸人作交易，那人沒看到是誰目擊到交易，自然不知道赫茲正追查此事。除非絲蘭大人心虛，不然我提出如此明確的實驗要求，他不會想到跟雪兔獸人有關。若他就是犯人，不會答應這個一聽就知道是當下環境的實驗。雖然搜不出實則證據証明他與雪兔獸人無關，但以上推理應該能說服赫茲，不視絲蘭大人為叛國賊。不過他有很多關於魔法學的研究，我有點在意，會跟赫茲說的。」

她說了長長一大串，我才知道她想那麼多，想那麼深。就像我家家臣跟父親分析形勢，但他們從來都不會向我做同樣的分析。

「你聽得懂嗎？」她的手在我眼前揮動。

她信任著我。

「我要慢慢想。如果你做僕人也能想多一點就好了。」我知道，她這是以「隊長」的身份發言，為了赫茲或是任務才出現的機靈，平常才不會動那麼多腦筋。

「近身僕人連這種事也要做？超出工作範圍了。」

「父親的近身僕人會跟他一起思考、提出意見的。」

「我不是你爸的近身僕人，你不是你爸。」她丟掉樹枝。

我不理會她的廢話，「你覺得我要怎樣做，才能像父親那麼優秀？阿克西斯家要如何壯大？」

她揚起狡詐的笑容，向我伸出手，拇指磨擦著食指和中指，「現在我是雷格爾學院的『軍師』，赫茲的徒弟，絲蘭家想挖角，我的身價節節上升呢。要我想也行，要給點誠意吧？」

「好，你開個價。」

她這份人最愛就是錢，最會跟赫茲老師討價還價，最擅長計算。我不意外她有此要求。我當然明白彩攸值得高價挽留，這種小事她早該提出了。難道就是因為人工而向我發脾氣？我看起來是吝嗇的人嗎？

「你……你真是不懂開玩笑。政治和商業我都不懂，你把我想得太高了。」她搬出沒趣的臉，擺擺手，「不用啦，現在這樣就好。」

嗯？是我聽錯？彩攸今天吃錯什麼，腦子生病了？奇奇怪怪的，一點都不像她。

我把手背貼上她的額頭，「你有病？那加兩成吧。」

「你才有病！」彩攸氣急的拍掉我的手，「不用了，你不要亂花錢啊！」

「這不是……」

「夠了夠了，我們快點回亞麻鎮，可露可和春香等著我們！」她打斷我的話，頭也不回地進入百絡城。她的耳朵好像有點紅，是太熱了麼。

我們拿了行李，便如同來程般，快馬回去。

＊

「請問一個那麼高，一個那麼矮，跟我們差不多年齡的兩位女生，有入住嗎？」彩攸兩隻手都在比劃隊友的身高。

「喔，你們不就是早幾天住下來的雷格爾學院學生。」旅館老闆認得她倆，畢竟只有四位女生出行，年輕貌美，又是戰鬥學院學生太罕見了。

「對，我們的隊友回來了嗎？」

「她們？走了之後就沒見過了。」老闆搖頭。

「沒有……回來？是你的旅館滿人了，她們去了另一家？」澪凜緊張地問。

「這幾天我們都有空房間。你們四人不是同一天走嗎？我沒見到她們兩個。」

彩攸和澪凜交換眼神，澪凜便掏出一枚銀幣，放到桌上，「如果她們來到，請叫她們入住，等我們回來。房租在此，有餘的你收下。我們有事要辦。」

「沒問題沒問題，謝謝阿克西斯大人！」老闆笑逐顏開，不住點頭。

她們不敢肯定在出發途中，隊友會否回來，因此還是要拜託老闆。中午回到亞麻鎮，她們這就要馬上出發找隊友。

她們分別前，可露可畫了一張一模一樣的地圖給她們。她們唯一的線索，便是手中的地圖。

焦慮的她們，內心下了一場暴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