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也是大色狼

作者:逸话光语(E犬原创)
更新时间:2024-09-01 0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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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74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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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鬼十年五月三十日,天鬼大帝外宫紫云门前,30余面绛紫色的“一鸣旗”迎风猎猎。每一面都有十几米长,顶头处用小字书写一位上榜考生的名字,却是挂在比门头还高的地方,叫人根本不能辨认清楚。


门前金榜到巳时才揭,才以至于来来往往的、特别是早到的考生和其亲友,都忍不住抬头数次辨认:旗子多寡、上书什么字。


人潮聚集在此处起起伏伏,杂沓混乱,大家无一不是仰着脖子、七嘴八舌地讨论写的究竟是谁,有时还会起争执。


此处热汗扑挤、喧嚣嘈杂之甚,比起隆冬节后“鬼面交谊节”的街市盛景,都有过之而不及。


要造成如此聚众的热闹奇观,据说是那位半疯的白杉生设计的——旗子书写大名、高挂紫云门,寓意考生一鸣惊人、得入殿试、登紫云帝宫之内;而人人在外宫门前抬头观瞻高处的姓名旗,寓意考生此后都是受人敬重、仰望的“人上之人”。


写上去展示,又叫人看得闪了腰和脖子也看不清,当真一件捉弄人的主意!

恐怕,是白杉生疯癫发作时想出来的怪招吧……


白云本就对挤进人堆里、做此无谓之事不感兴趣。

她没有同去看揭榜的亲人,艺女司的“姐妹们”也多半要早早起床去练习弹唱技艺,更不能随意出宫门外去,于是无事可做的她干脆闭起门来睡了个大懒觉,直到辰时半才醒。


悠悠醒来,却见昏暗寮内的西面书案上已点了灯。


灰发全部高束、戴紫金冠的女人。覆盖紫色云袍的宽背微弓起、坐姿完全不像大殿上那样端正整肃。这会儿一只腿上垫着胳膊、整个人歪歪斜斜却自得,她专注阅读那案上的一本小册,像是在看奏折。


灯很亮,她厚实圆润的招风耳、从后面微微透出血肉的红光,灰色睫毛一起一落时,能看到忽隐忽现了她眼睛上明澈的点光。


“孤以为你会早早去看一鸣旗,还打算带你直接登城门,去上面高高地一睹为快呢。”女人口中说着,合上小册回头看她,重新坐得端正。


白云一下子深呼吸、睁大眼睛清醒了——陛下亲临,还以为是做梦!


陛下扬起笑容,挥挥手中小册、制止她要迅速起来跪拜的动作,说:“免了,你或许学过,起床慢些是晨间第一道养生,人醒可脏腑未醒,勿在小事上惊动、伤了身子,才能长寿。

待你梳妆用罢早膳,孤想带你去看看今年春猎活捉来的新鲜东西。过后、直接带你去饮溪宴与各位入榜考生会面,如此安排可好?”


“谢陛下关怀,那白云即刻……”面对陛下商量的语气,她略有发怔、坐起来抚顺披散的雪白长发,尽量不让在陛下面前呈现出晨间迷糊不端的样子,又陡然意识到,陛下已将入榜的消息、用极其平常的语调告知给自己了!


她面上一喜,见女人同样欣慰露笑,便不拘束地做勾唇展颜之色。她披了鹅黄外衣下床欲跪,却看着女人的脸色、只是轻轻福身道:“此番参试、白云深深感激陛下关照。”


“想知道自己第几名吗?”女人鼻间吹息似笑,闪亮起来的灰眼睛打量她直垂向脚边的雪色长发,又感叹说,“小小年纪长发垂地如白瀑,又是山根高挺、南人北面,是贵相。15岁身怀如此才学,答卷言辞句句透露容民畜众、心怀苍生之意,笔迹又甚美,无一处涂改,一气呵成,可见相书所言确然不假。”


白云为她谈论小孩子一样的语气而微有心堵,又想起小时自己被人看相的事情,也不免心惊。她终装作云淡风轻地笑问道:“若真为贵相,却是想知道在登殿试,白云贵为榜上第几?”


女人盘坐起的两脚不知怎么一用力,原地稳稳站了起来,以那身高加上发冠、简直要顶到她屋内的天花板。


她着白袜的长脚步步踏过来,宽厚威风的身子也压过来,白云拢着外衣低下眼光,鼻子又接收到她身上甜腻的香息……联想到那日傍晚所见她的柔媚姿色,这无防备的诱人味道真真是引得人心麻痒乍起!


不过总觉得,要再带上那日坐在马上感受到的、她透衣冒出的一点点汗气,整体味道才更生动完美。


可叹自己比陛下矮小瘦削那么多,却简直……有想把陛下香甜的身躯、气味全部裹入怀中的冲动,甚至有一种将她的美味尽数吞进自己体内、独自收藏享受的奇怪冲动——如今才发觉,自己莫不是有些违背常情的怪癖吧?


待对方逼近,身高低矮只到女人前胸的白云才又得了注意:她今日未穿束衣,腰间玉带之上、平肩宽展之下的胸脯部位竟是丰满得紧,弧线也极美。


少女恍惚有一瞬在想,若是将头埋进这包裹柔软的紫衣去、做一个深呼吸,不知要多舒服……?


女人背着两手居高临下地看她,很快抬手,指头随意勾起了她侧脸的一缕白发,仿佛是缕莹白的、不断的流光,在她那长长的“鬼爪”指间缓缓流动。


白云闪眼看到陛下缺损的小指,因陛下的举动惊醒,她觉得自己真是奇怪至极,15岁刚成年的青葱女孩,平日冷静自持,如今竟馋一个女人馋疯了!偏生还馋到了当今圣上、自己的仇人身上。


白云想起英治那一句用来感叹的口头禅:我的老天。

业风狂起,卷乱尘心。不知是怎样的前缘,铸就了此生的业债?这一笔情债、又是缘是劫?

当真是要茫然地慨叹一句……我的老天。


“孤的登殿试状元娘——”陛下的手连着她的白发,轻轻碰到了她嫩嫩的脸蛋上,指腹略糙、很暖,但也只是轻触一下就离开去,让她意犹未尽。


女人低而亮的声音再起:“若再在殿试夺得前三,就能脱离孤这欲将你牢牢抓握住的掌心。逃出宫门之外,得一个高官厚禄的潇洒自由身了。当真是,志在天下、全然不在那风情月思之上的吧。”


“……状元?”她抬眼对女人喃喃道。


得知天大的喜讯,喜色却未起,只因女人迅速放下手、背了回去。然而,她本能却想握住那暖热泛红的大手,让她既然想握住自己就不要疏离地抽走,再多摸摸自己的脸、头发,表示嘉奖也好、表示占有的欲望也好,哪怕用力一点粗暴一点,指甲刮疼自己都没有关系……


“叫婆子进来梳妆罢,”女人圆眸重新湛彻笑意,白亮亮的长犬牙再次显得俏皮,“今日饮溪宴的状元蓝袍,已经着人将衣匣放在你床边了——花簪银带、云靴金铃,配饰甚是繁多,慢慢地打扮,勿要有所遗漏。孤在司内膳厅等着你。”


“……是,谢陛下关怀。”


女人扬手,转身就大步走向门边,在中途微微回身,面对呆然失落、此刻又重燃一烛希望的白云,眼窝里变得深邃的灰眼睛向她的床边示意。


她眉头一展、红唇绽笑,口中带点揶揄地说:“那毛毡的质地,作垫子防潮是很可以,只是御用的鬼纹金边露出在外面,叫人看了,以为你欲将天子压在身下、踩在脚下。

让朝中看你不惯的知道了,会议论你妖女胆大包天、目无尊上,甚至说你意欲谋反。那些没事干的闲官又要一哄而上写折子参你,不知你怎么想,孤是时间有限、看这种折子烦不胜烦。”


“是……白云的疏忽!这样低等的错误,白云此后不会再犯。”她的两边脸勃发潮热,估计红得像火,叫女人远远一见、就能明白她的羞愧。


可她确确实实、想把当今圣上压在身下……

这下意识的逆天之语,比陛下的一语直白的“风情月思”要粗俗太多了,简直非大色狼不能脱口而出之!


以她素来的清冷自重,又如何表达?根本说不出口的。


马车行至内城东北方的御兽场,在外面停了车、耳边多闻马匹嘶鸣踏沙之声,偶有猛兽低吼、撞击铁笼的动静。


“里边多是良马,不过还有些未驯服的野家伙,狮、虎、豹、熊,你可有怕的?”


早膳时还是在路上,陛下心情都显得很愉快,她的状态跟着放松不少,也说起俏皮的话来:“臣自是胆大,又有陛下给臣壮胆,便不怕野兽。”


见陛下掀帘查看外面、与香香对话,她扶了扶帽上斜插的花簪,整理蓝袍预备下车。


“光是胆大可不行,野兽凶猛不讲人言道理,必要时候得给它一箭、一火铳。”陛下说日照太猛了,叫香香直接驶进去,重新按她坐下。


车子前行,陛下笑看她一眼,打开了话匣子:“孤在御西苑啊、遇上了学人扬手招呼的熊!远看还以为是人。后来从司苑的护林卫长口中得知,前任卫长、误将远处招手的熊当做林中迷路者,上前去查看救援,结果连同坐下的尕哈川马一起丢了性命,实是凶兽。”


“竟有这样聪明的熊……陛下切要注意安全。”


“嗯,孤见了那样高而厚实的人影,是感到好奇,但想起你的话,安全起见没有当即追过去,后来才知道这回事。卫长说当年冬天天寒,林中小鹿被冻死的太多,那熊到夏天饿急了,竟打起人的主意,学会这招。”


“野兽为了食物,会变得如此聪慧狡猾。”


“嗯,不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野兽活着就是为了吃喝、繁殖,野熊嘛,不过多长了二两脑仁儿,模仿的手段全乎些罢了,倒也不必视作故意的恶毒和阴险。兽者,又能长多少心眼?”陛下松快双肩。


“陛下说得在理。”白云为她平常有趣的话语微笑。


“人心……就要复杂得多了,许多时候,比兽的直白又来得更可怕,能杀人于无形,甚至杀人、再诛心。”


陛下垂眸似有所叹,看自己交叉的两手低语道:“应对人心,孤以直白之举总落下风,这十几年渐渐的,也不免复杂起来。”


白云将她此话和英治的推测联系起来,心里紧了一紧。她知道,尚未投入朝堂这大染缸的自己,还无需对陛下之言有什么反应,装得一无所知最好。


她故而转移话题道:“陛下,白云早就注意到了,想问……您的右手小指,是怎样受的伤?是战场上……?”


“嗯?不,”女人翻了翻大手,看着小指说,“孤在战场上还从未受过这等程度的伤。这断指是先天的,孤在胎内时、指上就勒了皮圈似的羊膜带。


孤本就是累了母体的胎生儿,出生时又带着尖锐的犬牙、众人一见孤的脸,惊吓不已。


部落内的神婆说,孤是受诅咒的鬼胎,于是养孤的人都找不到一个,手指坏掉的这小地方更无人看见。自然渐渐就坏死断掉了,幸而义姐捡了孤,查遍孤的全身,只发现这一处。当时还小,有什么痛楚更是全无记忆。如此无碍。”


失亲……原来是指被全部的亲人抛弃。


白云听得那浅浅一句“如此无碍”,心下凄然,可陛下却似乎在谈到义姐二字时心情更佳,语气变得温柔明快。她又手撑膝盖向白云这边斜侧身来,好奇地问:“你的手,叫孤仔细看看?”


陛下似乎懂得相学,为了不叫她看全自己的手相,白云装作腼腆,略微缩着两手举到她眼下。


“嗯,是漂亮文秀的手,用来翻书写字极好。看那指尖带茧,练琴也刻苦。”陛下在略有颠簸的车厢内看得仔细。


白云附和般微微一笑,很快将手翻向背面,却被陛下伸手猛然握住了左手的四根指尖,指上暖意将她按得紧紧的,常年挂帅征战的帝王、手劲不可小觑!


白云手心渗汗,在心中惊喘——虽然理论上不可能,但她仍恐怕自己前朝遗孤的身世都被陛下一眼瞧了去。


“你这是……”女人戴王冠的头就凑她视线正中,连颈后未束起的碎发走向都那么清楚。白云感受到她拇指搓过自己无名指侧面,连搓两下、跟挤血似的。直到将她的肉压得微痛,才快活地说,“不是弄脏了,有颗痣、很是清晰圆润。”


陛下松开她坐直回去,面带舒色。


“陛下……敢问、长痣是有什么含义吗?”她收回手、小心地问。


“陛下,鹿舍到啦。”


香香的欢快吆喝不是时候,女人也应声离座,她掀帘跳下车的一串动作行云流水。白云跟在后面出来,发现红娘心性的香香是根本没准备拿出垫脚马凳,只搓起大手、笑看着这位烈日暴晒中、立在车上手足无措的状元娘,准备见证自己喜闻乐见的景象,记在脑子里带回家下饭吃。


身着繁复装饰、困在车驾上的白云、被弄得稍微气闷。


四尺多高的车舆而已,她自然可以自食其力地跳下去,总归弄得脚痛一些、也不会怎样。可刚撩袍迈出一只脚,陛下两只长臂一伸,又将她整个人掐着腰端了下来,这次手上动作更轻,没叫她感到肋骨作痛。


白云抬头仰望高高的陛下,被当作小孩子温柔对待而产生的无力感,却更深了……


“平日练练身手还可以,今日傍晚饮溪宴,状元若因跳车扭了脚不能出席、可不好。”女人红唇轻扬,笑出了前排润白的牙齿,“带你看,孤捉到一头奇大无比的鹿,好妇那厮喊孤去抓的时候,脸上惊惧失色呢。”


白云也笑。她看了看鹿舍前书“君子舍”的牌匾,跟着边走边应:“鹿再大……却无獠牙利爪,见到手持铳箭的人,才该害怕吧。”


“正是,世人但闻虎豺食人,未闻过鹿食人。鹿目见之灵善,性亦知羞谨慎、有君子之风。那门口的牌匾是孤亲题的。”陛下愉悦,迈步也快些,“来,旁边都是些梅花鹿,普通了些,走马观花即可,要看的在前面。”


远望这厩舍的路通向一片开阔草场和稀疏的林木,小个子白云踏过散落在地的干草紧步跟上,应道:“陛下的字圆融有锋芒,十分飘逸。想这傍晚的饮溪宴,也是取君子为官,应如鹿默饮清溪,性平善而知清浊之意。”


“答得不错。孤便喜欢鹿一样的人。”陛下赞许道。


“陛下,喜欢从顺、清廉的官员。”


女人在洞开向草场小林的门边停驻脚步,她一臂轻揽过白云的肩,对向她仰望过来的视线,看到她眼睛深处,轻说:“卿记得,鹿饮清水,同时也借水镜观察身后有无危险。况且,鹿虽食草、野果,偶尔也捉鸡兔食肉、食鸟蛋,以强壮滋养身体。”


陛下毕竟年近30,对着15岁的年少之臣,正扮演着一位惜才爱下、谆谆善诲的教导者角色。白云得此呵护亲近之心,不禁将面前的女人视为亲切的长姐那样,心跳加快、目露懵懂和期待道:“陛下想对臣说……善亦有道,是臣之前的错事……”


“先前你那样善心泛滥,确是纵容了恶人逍遥。别说那罪夫、就是那婆子也贪着你送的钱、最终还反咬你一口。

人心难测,你有善心,却不能只用善意揣摩他人……女童母亲不日出狱,孤见她悔意真挚,只训了她一通叫她知道厉害,孩子还交由她抚养。钱财住处等,孤已着人妥善安置过。想必你险些因此受伤,自己会想清楚。”


白云心下放松地点了点头:“臣明白。臣将思过、谨记陛下教诲。”


“不过,孤方才对你说起鹿性如何如何,只想告诉卿,性善、知清浊、又不乏保身的机警,不乏壮大自己力量的手腕。孤便是、极喜欢这样的人。”


陛下说罢,脸色清明,目色却不乏诡暧地望向远方。她从胸怀中掏出个巴掌大的黑色小笛,放在唇边、吹出悠远美丽的呦呦引鹿之音。


白云呆看着紫袍加身、身材挺秀的她,脸上忽地一麻,垂眸抿唇,看自己踏上青草的紫云靴鞋尖。这御赐的深紫色,就是殿试再成状元也只能穿一次而已,在骄烈阳光下紫得极纯、令人心惊。


她低声道:“臣……当不负陛下厚望,以鹿性要求、养成自身品性。”


陛下,简直是将通向自己身侧那位置的捷径,就这么清楚明白地指给了她。


“看。”


随着陛下一声轻唤,白云恍然抬头,见从十步开外的草坡后面,蓦地现出一头两人高的白色巨鹿,在阳光下,那全身皮毛闪闪发光,如同神兽降临。


“好大的鹿……”白云叹道。


雪色的鹿肥硕健美,头生短角、皮毛光润,鼻泛粉色,看上去还很年轻。那脖颈一高一低地摆动、圆溜溜的深蓝眼睛略有茫然地瞧两人,陛下再短吹一声鹿笛,它竟不怕,一瘸一拐地迈步悠然走了过来,它熟悉陛下,这会俯头用湿漉漉的鼻尖触探白云的气味。


“虽说活捉,却是那蹄子本就有伤。孤喜欢这雪精灵似的白,放它傻乎乎地卧在那里遭了熊吃,可不糟蹋?索性将它拉回来养着。”陛下示意她上手去摸。


白云欣喜地探手去触那鹿身,白白的短毛下是结实温暖的筋肉,阳光将表面晒得更热乎。白云顺着这烫人的暖意抚摸它时,它看向白云那目色楚楚、轻眨眼睫毛的样子也温顺可人,一会儿,却喷着热气伸嘴露出大板牙、想去嚼白云的蓝袍衣袖。


陛下伸手将她的袖子挡了回来,大手拍一把鹿脑袋、竖起眉毛哈哈怒笑道:“这家伙,才领来几天?胆子越发大了,敢嚼孤的状元!”


白鹿直立脖子,退后两步躲避这位鬼君挥去的“利爪”。


“小鹿好奇心强,爱嚼东西也是顽皮可爱。陛下,它有名号吗?”


“唔,既然整体那么白的一大块,远远望过去甚是飘逸,孤想叫它……白云?”陛下上前去轻松地伸手抚摸鹿角,“是头小母鹿呢。”


白云心中微滞,轻轻喘了一口气,看向女人的目光带有错愕。知道是开玩笑,却又不好对君王之言有什么反驳,只能静听陛下后话。


女人回头,在意欲嚼她衣襟的高大白鹿边,灰眸湛亮、一面认真地道:“艺女多是孤女、只有草草一个代号,今日,孤看着人在金榜上书状元的白云一词,列你之下的其他人却都有名有姓,孤心中倒替你不是滋味。你若有记得的大名、小名,告诉孤便是。

若不记得,你喜欢什么名什么姓,孤就赐给你。来日若殿试再登金榜,史书上就能留下你的正名了。”


……许是烈日灼目吧。

她的眼睛微微地湿了。


百般滋味在胸中翻涌,她不知道该将女人看作什么?仇人、恩人、陛下、长姐还是心悦之人?她只知道面前的女人敬重自己、呵护自己、无论这又是不是女人的城府策略,是不是在表面示好、诱骗自己入局露出马脚……可她对自己……实在太宠爱了。


相隔只有几步远,女人见她矮个子短腿、又瘦又白的小状元,端起蓝袍奔跑。身上簪的花带的铃、都铛啷铛啷作响,她颦眉疾步奔来,说着“陛下,小心鹿嚼您”,从白鹿身侧扑开了她。


若仅扑开她也就罢了,那两只细臂却紧抱她不放,头深深埋进她的胸前,背上半披的雪发似乎泛起点点白金的光。


“臣没有记得的大名!臣愿作鹿姓,愿做君子,投陛下所好,遵陛下教导……”她终于、终于零距离呼吸到她身上的甜美气味,渴得大口饮水般深呼吸不停,终于零距离、负距离感受她的温软包容,意识到自己就在她怀中,她就在自己怀中,便舒服得身子都麻了,期盼这天国极乐般的一刻永恒地持续下去……


纵然有袭君、轻薄君上之嫌,这怀抱,现在她是绝对不要放开——失去了这份润腻美妙的滋养,她会即刻枯死的。


“你抱得这样紧,孤的胸很痛。”女人在上方低道。


她却没料到有这么一回事,脸一白,赶紧将手臂松开老实静立,却见女人手上已捞着她的一把白发。


“……鹿卿的雪发,如白瀑飞流三千尺、光泽甚美。”女人让白发从手中逐丝泻落,待全然垂于她身侧、就背手淡道,“又说这天下为三千世界、包罗万象,你既心怀万民,要走这治国理政之路,孤便许你普天之下最气势恢宏的‘三千’一词,可好。”


她自然喜欢。


可,如此大气的名,听陛下的话意,普天之下非帝王不可用得?!


她不知陛下何意,是嘉许、是无止境的宠爱?可也许陛下已经察觉了自己的本来心性……?伴君如伴虎,若一个疏忽骄蛮自满,露了自己的本性本意,可能会即刻断送了人头。


这状元袍子穿上本就热得可以,一时她心焦如灼,脑门上全是汗珠了。聪明的大脑中想了无数个合适的名来代替,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措辞来回绝陛下的赐予。


“你莫怕。莫要忘了孤的誓言。”


誓言……护你周全。

空口一言,自己能全然相信吗?


“陛下……”她眼光潺潺地抬眸望去,微上挑的眼睛周围,略有忍泪的绯红之色,“臣无比爱惜陛下的赐予,却,仅愿承陛下赞赏臣‘三千尺白瀑般、头发美丽’这一意,臣愿作增色的美丽点缀、常伴君侧。”


只谈美色,不谈志向。

陛下笑了。


她伸出大手,抚向她的眼周。


“若说美丽之色,多得是人称你是妖女,他们的证据不过——你生了一双媚人的狐狸眼。”陛下用指腹小心抚去她眼旁湿意,这回充分抚摸她的脸颊,手指微微勾起她的下巴,微笑说,“鹿三千,鹿卿。


你眼尾上吊、头尾略细、目露三白、常偷视,这样的人颇有心计、贪婪又好妒,欲望甚重、为了达成一个目标、得到一个事物或一个人……常不择手段,无疑是阳性好胜之人的锐眼。


可,你的眼却很是懂得藏神、底色又温良正直,甚至显得凶暴不足而滥善有余,说明此人难以在决断关头做到心狠手辣……这又表现出你本性柔善、性格里的刚性被尽力均衡,偏向良顺阴柔。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根本不是狐目,而是生了一双贪婪锐利,又贵气非凡的……狼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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