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我发自真心

作者:逸话光语(E犬原创)
更新时间:2024-09-01 0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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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72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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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殿试已确定了新科入朝官员的名单,殿试,更似最终定名次的面试,其上总不会有太难的策问。


陛下若心情好,只逐个闲话几句:端上果盘糕点和茶水,问问家世、对对诗赋、谈谈理想。


有一年遇上了个世代传承社戏衣钵的男考生,人家青年男子唱武生的多、他偏爱扮老旦。尤其唱一台戏唱得炉火纯青:一位女国王年老而死后、不愿上天去,非要进地狱观察众生如何受难的《姆哈与鬼圣的一日夜》。


此曲意在宣扬“作恶必下地狱”,整治贪腐之势盛如地狱烈火的那几年,陛下还特召戏班来宫里演过几次。


由于扮鬼的化妆技术、舞台表现还比较拙劣,老旦需要用自己惊惧的表演、极力衬托地狱刑罚的恐怖。大家听来听去、看来看去,却是数这20出头的男子演得最好——


科举殿试再见,陛下可谓抚掌大奇之。兴致上来叫这才子演了一段,还跟着哼唱了两句,据说,陛下唱的是那地狱之主鬼圣的词儿:


“我本阴魂欲投胎,茫茫不知身何往,

因缘终成阎魔君,坐阅人间情仇戏,

叹那——浮生一梦皆是幻,何苦贪嗔做罪魂?

长夜无尽恶鬼凝,吞血剜心是吾戏,

宇宙有常生此道,忍将痛难苦惧施,

愿君听罢再告君,诸君勿做昏茫人。”


这考生姓玉、在家排行老二,本名二郎,被圣心大悦的陛下当场赐了好名“玉绝尘”。虽未一骑绝尘夺得当年状元、只排在十几名,却得了巧,进入炙手可热的司监部(中央纪委),清绝朝中贪腐之污尘。


玉绝尘因带着一张形似老妇的笑面,整查贪官雷厉风行、政绩斐然,也被敬怕他的人戏称为“玉笑虎”。在此后几年连连被擢升,年仅26岁就成了当今中央的司监大御(中央纪委书记)。


奉命去查抄右相家、又在饮溪宴上出席以震慑诸位新官的,就是这位神态慈爱可掬、颇似一位老太太的玉绝尘。


想必诸位也知道这位玉仁兄是何神所扮了,那么话说回三千身上来。


实际上在饮溪宴后,各位上榜考生——


不久要上任的新官们,就面临接下来在王都朝中少则一年、多则三年的试官期,此间无论官职大小,俸禄之外的吃穿用度均一视同仁。

于是宴罢回家,该带家属的带家属、该整车马的整车马,要住进陛下亲自安排的内城新官寮了。

三千也是如此。


只不过她除了日常衣物、两把随身琶琴、一箱书籍和前些日子御赐的东西,实在没有其他要带的。


“义妹、今明两日再瞧瞧,若有遗漏的,我派手下驾车来取、送到新的住处都很是方便。”小拙将军还不习惯将她看作妹妹,在艺女司正殿阶下略有生分地笑说。


这位顶级暗卫果然有着极高的易容水平,如今她已然变回原貌:黑灰和纯白两色交穿的直发、雪白的肤色,甚至身高也向上拔了足有半尺,只有一双黑黝黝的眼珠子未变。


她来艺女司找三千时,后者反应了片刻,才在日光下认出她那双眼睛。


三千闻那笑言、面上一热,再次道歉说:“多谢将军,应当无遗漏了。将军不必称呼我为妹,当时事发突然、白……三千只是无奈应对,不想连累了将军。”


“不不,怎如此说呢?能与登殿试状元攀亲沾故,是小拙一介武人的福气才对。”小拙回礼道,“只是小拙为独生女,未习惯有姐妹,那小拙便称呼您为三千小妹好了。”


“是,小拙姐。”三千闪眸,口中轻道,“想三千身为孤女、如今得天恩浩荡,也有了名义上的家人,且竟为当朝大将军……实是幸事。”


小拙薄唇启笑,善面蔼意道:“说来三千这名,真大气,陛下的风格便是如此。想那些得赐名者,无一不是因政绩和才能连受擢拔、平步青云,三千小妹得赐姓名,才学人品定然是一等一的好,小拙得妹如此,才是幸事。”


三千与她客套两句,就知道这是位顶智慧的大将军。人如其名懂得谦逊的功夫,不在话语上超人半分、也不落半分,像之前那样偶尔吐露真挚之语,叫人误以为她并不会圆滑的话术。


虽然现在不好亲近到怎样的地步,但至少她不太会对人说假话。


“小拙姐谬赞。”三千干脆露出被夸奖的喜色来,又天真地问道,“还以为陛下会让香香侍卫来帮我运送行李,也几日未见她了,怕是有什么忙事,现下……安好吧?”


小拙却扶着车舆边,黑眼泛着星光彻底笑开了:“三千小妹,我猜你不是想问贴身侍卫香香,是想问陛下是否安好吧?”


“……正是。”三千虽然只有半真半假的挂念,却由着自己脸红叫小拙看见——陛下说自己一双狼眼、影射自己并不从顺、狼子野心的事情,看来连亲信的小拙将军也没有告诉。


哎,许是自己还太年少了,感觉陛下的城府如万丈深渊,一眼看不到底。


“嗯,”小拙与驾车小厮点一下头,扶着佩刀、脚下几步将三千引至一边,站定才说,“三千小妹也知道,这几日查抄右相家、是又发现了不少贪吞的金银,陛下心情不算好。而且你在内宫住着也许有所耳闻?储君殿下又不大好了。


陛下日日宣御医与司星官去徐风宫中,昨日朝上,连左相也谏言、让陛下不要太沉迷星斗占断之数,身为天下之主应自有英明决断之类。


陛下虽未发狂怒,脸色却是很差,我胆敢抬头看了一眼,那面上无丝毫血色、白到吓人,陛下当即拂袖退朝了,这两日天天去射箭,今天直愣愣站那儿把十筒箭都射光,发发的中。

边射箭,边念念有词,我听着像骂人,骂得可凶了,可不敢上前,哈哈。”


三千没想到,小拙因为自己关切了一句陛下的事情,一气儿能告诉自己这么多内情,不由得心生感谢和抱歉。


她眼睛凝亮地皱眉道:“唔……陛下的义姐于陛下是至亲的恩人,至亲之人病笃,关心则乱、谁能不慌张……陛下未盲信巫术神术、找人念咒做法大肆牺牲祭祀,而是找来医生诊治、找星斗天官以数理占断,已可称明智清醒。”


“谁说不是呢,让那唠唠叨叨的天官文命去,也是听着他在耳旁念叨、心上有个安慰罢了。左相虽心挂朝廷社稷,为陛下甘当除掉右相的傀儡幌子……但未免在此事上逼得太紧。”小拙端起两臂,鼻子里沉闷叹气,“不怪,那种老头子,想法都守旧些。”


“小拙姐是说,储君……?”


“哎,正是。过不久、大概又要因选秀册妃之事闹起来了。”小拙说到这里,用颇为可惜的眼光看了下三千白嫩秀致的小脸,但旋即又对她摇头露笑说,“此事我看未必无解,像陛下常说的,明日愁来明日愁,事事临头总有天意指引。”


“陛下的话总是潇洒有趣,我听了总想笑,却不敢在陛下面前笑。”三千这样巧笑着应。

小拙更添乐三分。


正当三千猜测她的“未必无解”是何意时,小拙又吐露一段看似惊人露骨、实则在她的身份上说了无伤大雅的话:

“不过陛下再不主动些……毕竟如今已到壮年。从不尝女色,到了现在,真要被猜测是那方面有疾、传出去有伤帝王的威风咯。


想从前最初认识陛下、她就做了领袖,比我小3岁,才16岁!那时,有多少姐妹在战场上英年早逝,人人在风雪里、在血泥里摸爬。恐见不到明天的日头高照,遂双双结为生死相伴的契约、到了夜里也互相抚慰一番。都道是:如此活得有义有情,早死也不负此生。


实在地告诉小妹,我与夫人就是在那样的绝望恐惧中结识的。至于16岁的陛下,她却面不改色端坐中军大帐,玩她的沙盘。对我谈论的海誓山盟、爱情契约嗤之以鼻,只说军中众人以此缓解压力是可以,若弄出了生蛋的事影响行军,就地处决……哈,不愧是领袖之言啊。


这食色之欲、血肉做的常人皆应有之,在小拙以为,食、色、生、死之欲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耳鬓厮磨的温度至少可以让人感觉到,自己没死、还活着……


噢,瞧我,又在胡说八道了。粗人的粗野粗鄙之语,小妹莫怪。”


三千闻言,心潮却有所翻涌:是啊,厉鬼压境一样行军的纯花女族大军毕竟不是鬼,她们也是有血有肉、怕死怕冷的人。


遂垂眸摇头道:“欲爱之由、众生得以诞生,肉身本源之事岂是粗鄙之事?遮遮掩掩唾之弃之、便是将此身看作污浊之物,大可不必。放在光天之下剖析畅谈,推之哲理,倒让人身心畅明,能坦然视之,才能正直地欲之爱之。小拙姐的话总突破常规,却如奇军突阵,能给小妹启发。”


“实不敢当,还是小妹这文人的话更有哲意。”小拙拱手浅笑,又恢复她略有疏离的常态了。



翌日殿试,照例于陛下的住处举办。


卫兵在琉璃宇清宫外成排驻守,殿外广铺的鬼纹砖石上给考生们设了尊贵的紫屏风和坐席。

纵是夏暑之日,在屋檐深处坐着,享用冰镇过的果、茶和点心,互相闲谈,也很是舒坦。


“咱们无福、吃不上了。”首位入场的两位考生如此作揖而笑,进了殿内去,过一个半刻钟出来,均是脸色不霁。


英治排在三千前面一个,她用手心抹一把虚汗,对旁边桌案旁若有所思的三千干瞪眼,三千猜想她那软手也是汗津津的。


“英治姐,失礼了,您有体虚之症吗?”三千开口问。


“是啊,像这凉瓜可不敢多用。昨日中午我就吃多了凉瓜,恰逢下午月事到来、腹痛如绞,到射箭场去面见陛下时,跪在地上差点起不来!”英治龇牙咧嘴地悄悄说。


“大试在即,可要记得月事的日子、保重身体……英治姐因何事需要面见陛下?”三千联想到陛下心情很差,不知道英治总冒冒失失的,会不会被陛下责骂?


“哎,就是因为肚子痛啊,当时我觉得自己恐怕要疼死了!第二天的殿试怕是来不成,哪怕直接倒数第一名、哪怕不做官了我也得请假啊……结果你猜怎么着?殿试请假,居然没有先例!几个引路的官员讨论半天,硬将痛得不行的我拉去了陛下那里,让我当面告假,我的老天。”英治双手捂脸。


三千将手放上她的肩背拍了一下,口中关切道:“之后……还顺利吧?不过见你今日来了,幸好无大碍。”


“嗯呢,陛下爱臣如子,那时也不射箭了,亲自扶起我、用车马送我,着人将我放在东南西北……西宫!喂药喂汤地照顾了一夜,一早起来嘿,真是圣恩动天啊!我这每每到了第二日最严重的腹痛,今天几乎消弭了。”英治放下手捂在肚子上,温顺美丽的脸上竟是一派娇人的绯色,大而圆的深蓝眼睛也水汪汪,让三千联想起那白鹿的幼色美目。


西宫……那不是妃子住的后宫?三千有些心堵。虽定下心绪,却由于烦乱、随手叉起块鲜切的青果咬下去,倒霉,这一口、冰酸得她牙倒腮痛。


“哎呀,瞧你眉头皱得,这冰镇的酸果是沾蜜水和糖粉慢慢嘬着吃的,你试试?”英治没眼色地将案上粉糖、蜜水的瓷碟端了,讨好似的,两手巴巴地举到她面前。


入夏以来日日吃的瓜果,三千会不知道食用方法?


“……多谢。”三千还得谢她一声,将那蜜水酸果填入口中吞下去,喉咙也开始堵了。


她简直想问英治,陛下是如何将她弄上自己的车马的?是和香香侍卫一同扶的、还是自己扶的?亦或是直接抄起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上去的?


……陛下见这同样的顺长雪发、见了这一双更似鹿目的湛蓝圆眼,见了这大咧咧傻乎乎没有算计之心的样子……更何况她和陛下的年龄也更相仿些,身子更成熟些……


这么猜测着,三千胸口一闷、好似添塞进一把笨重的干柴,而后简直心头火起!


她知道、自己现在绝对要按捺下不合理的无名火,但脑中神经紧张,她不受控制地开始胡思乱想:


饮溪宴上,陛下好像也多看了英治几眼。况且最初陛下去到艺女司时,还将白发蓝眸的女子全叫出来,逐个与自己的样貌比对……


三千以杯杯凉茶勉强润唇、静心,低头看自己被微风吹动的白袍脚、观察腰上玉带的纹路,不说话了——说话必生气。


“不知道今天问什么题目啊?两两一组,时间也不长……”英治抓耳挠腮的,好像狗在挠身上的虱子,白发被她自己挠乱了,三千也懒得提醒她。


过一刻钟,第二组人也出来了,这对考生面对看了一眼,均摇摇头,步履虚浮地走入外面火烈的阳光里、更是显得蔫蔫的了。


怎么回事?什么样的策问能把人难成这样?陛下她……三千搁下茶杯、将手指上的凉水滴按在茶巾中。

她坐直身体,开始感到警觉。


“哎?我琢磨琢磨……昨日那叫陛下不悦的事情,定是与此有关吧?陛下最近在查的事儿……”英治在侧嘀咕说。


虽然不愿承认,但英治的话给了她莫大的帮助:昨日小拙姐透露过的事情……陛下烦忧的不是贪污、而是储君之位!


三千呼吸一凝,刚捋顺缕缕思绪,就听得沉重的殿门发出悠远绵长的咯吱响,门边内侧清楚传来监试小吏的唤声:“传,考生英治、考生鹿三千,登殿面圣——”


三千整顿衣袍,平定心情、却不免指尖发冷。起身低眼与英治并肩直入凉森森的殿内,殿门在身后紧闭、留下一室死寂……她听见,身边的英治口中发出嘶声,想是她不老实地抬眼偷看,猛然见这满殿内柱子上随火光摇动的“鬼”、吓到了吧。


从上方,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陛下……她似是累了?


英治已经老老实实撩袍、双膝跪地,她也准备跪下呼一声“参见陛下”时,却听得女人略有烦躁地说:“免了,各自就坐。题目就在桌上,仔细想最多一刻钟,过后陈述给孤,然或不然、以及一句话的理由。孤只要一句话,不要唠唠叨叨,听明白了?”


“臣明白。”她迫不及待地抬眼一望,高座上身着黑袍的陛下头发半散,单手支着下巴,有些恹恹地坐着——若叫英治来看的话,只能看出阴鸷不悦的威压感吧。


可她能明白,陛下精神很不好。那眼神略有涣散,面庞真白如纸,白牙下压的嘴唇,色也缟素,其下竟像是一点温热的血意都没有。


一向唇红齿白、手心暖热的陛下,在那日白杉生的疯癫戏后,怒极累极也不曾到这个样子过……她心里不由得发出一阵抖痛。


女人的眼光对过来,她才发觉自己愣在原地,赶紧垂眸上前落座。待暗暗抹去手心细汗、揭开题纸后,她更是心中震撼,口唇微张,浑身几乎逸出微冷的气来。


只有一句话——

储君病危、难以回天,此后立储,孤以为不应立孤亲生之子,然、不然?


立储、难道不应该立陛下亲生的孩子?陛下觉得不该立自己的孩子?陛下真有那方面的疾病?不不,问的是不应,说明能力还是有的……好家伙!什么策问,让人想东想西!答不好就是杀头之题……


余光看见,英治已经在桌下使劲揪自己的袍子和大腿肉了,而三千呢?一刻钟的思考,她头一次觉得这样短暂,根本不够用。


“时间到了,谁先答。”


“臣以为!”英治哗啦一下冒失地站起身,又想到什么、傻住了,“呃……臣以为……呀、臣一下子站起来,脑子到了半空中,想的东西还留在座上,陛下恕臣坐下捡回来!”


三千眼光闪去两旁,果然这等场面气氛中、小吏们都是面露惊惧,一个也不敢作好笑勾唇之色。


陛下,口中却低低地笑了:“英卿……总冒冒失失,爱演滑稽戏给孤看,也得分场合呐。先坐吧。”


“诶嘿……家母也常担忧说,臣实在不像个为人臣子的样子……”英治还在那里傻乐,是真不知道厉害还是大智若愚,叫人看不明白,也许人傻透了,看起来还格外聪明呢。


三千见陛下对英治露笑、又感愕然。心里酸堵时,陛下的灰眼睛向她这边望来,目光温和道:“鹿卿你先说,坐着说便是,然或不然。”


她,自然有答案,却没想好要不要这样答。

“陛下……臣、”她吞咽口水,话哽如刺,喉咙生疼。


陛下深深靠坐进座椅中,口中仅以她能察觉的暖意发声道:“鹿卿、莫怕。”


莫怕。

不要忘了孤的誓言。


惧意与陡然而发的感动相随,让三千一下子湿了眼眶,身体的暖热也逐渐回归,她得以双手离案、嗓音微颤地朗声答道:“臣以为,立储不立陛下亲生之子,然、也不然。”


“然、也不然。”女人只是无表情地重复她的话,冷声问,“理由。”

一句话的理由。


“陛下所问立君不亲生子,应谈古例,有禅让之风、立君应立贤,然而陛下尚未有子、怎知此后陛下膝下不出举世无双之贤人?所以然也不然。”


避开储君病危之谈,直取重点举古例、曰然,以反问奉承不着痕迹,又曰不然,巧妙、实在是巧妙。


女人似是垂眸而笑,轻摇头。

转而低沉地问道:“英卿,该想好了?”


英治吓了一跳。


“是!臣……臣以为不然,理由是——天家资源最为雄厚,至于教养子嗣、无论文艺武艺德行,都受天下第一的夫子师父教诲,如此资源、自然能养成那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人。故而立储当立陛下亲生子。”


“哦,照英卿这么说原因归于资源。那么孤其实也不必立亲生子,召集一批资质好的孩子,将这普天之下最好的资源均摊给孩子们、最后择优立储就完事。”陛下起了兴趣,翻看着案上卷宗随口说。


“这……这,不是陛下的亲生子、势必不能服众呀!到时候谁家的孩子都能一争这天下,为了争抢进宫受教的名额,不知要闹出多少舞弊、徇私的事。”英治搓起她汗津津的额头来。


“既然事关大统,舞弊徇私者……全部凌迟处死呢!”陛下合上卷宗,抬眸凌厉地望过来,身侧红幽幽的烛火光在她眼中跳动了一瞬。


英治张口结舌,被这一瞬吓得不轻,终于懂得在适当的时候缄默不言。


“孤了解了,你可以退殿了。鹿卿、关于你的回答,稍微留步,孤要细问你。”

“是。”


两人均低头应是,三千坐在原处飞快地思考问题对策,英治担忧地瞧了瞧着她,简直怕她被陛下当场杀了似的,一步三回头地噙着泪出去了。


“你们也都下去,主监试、玉绝尘留下。”


不闻整齐的遵命声,只发出了窸窸窣窣退去内殿的动静。三千眼光发热地闪睫四望,看不见大名鼎鼎的玉司监,想是藏在暗处,她更不知陛下此举何意,不禁惴惴。


等去许久,女人才说:“鹿卿,上来回话。”


三千浅吸了口凉气才起身过去,一步一步稳重如斯,将玉立的身姿呈现在女人案前,也清楚看见女人的苍白和憔悴。


“……你没戴眼镜,是忘记了吧,”女人先轻松地笑说,沉吟片刻,又道,“至于玉卿,是孤的亲信,已提前打过招呼。召你上来、不是责问你的。现下得空独处,得告诉鹿卿你——


今夜宫中恐生异变,内城中军马出入,易生恐慌、出意外。

你暂且不要去内城新寮居住,今夜就去住这内宫西南定坤宫的寝殿,小拙将军会保你平安。

香香得了空,也会去确认你的安全,有护卫彻夜值守,你安心睡下便是。”


“异变?”,她惊吓出声,却未忘记使得气若游丝,“定坤宫……乃是天子之母位、臣怎么住得?”


“怎么住不得?孤又没有母亲,那儿一直空着。我叫天官算了一卦,今夜你居此位最是平安。”陛下的语气理所当然,眼神也清明,她见她不反应,半是安慰半是命令道,“此事无闲人会知晓,孤命你住,你便住。”


“臣……遵命。”


“嗯,可以退下了。”她靠回椅背,终于面露松解之色。


那甜香隐隐可闻,三千似是不舍这样就离开近在咫尺的她、似是脑子抽了,又主动问:“那臣刚刚的答案……”


陛下,随即像方才那样摇头而笑:“你啊,然也不然?那答案你也知道处处占巧,莫不是太过聪明,知道要拿巧话哄孤的吧?”


三千的手暗暗捏衣袍,有些着急地脱口就说:“臣之所言,均出自本心。”


陛下遂收敛面上勉强的笑容,用那双深泽似的灰眸静静看了她一眼,温声说:“鹿三千。”


“臣在。”她凛然凝神以对,却不免轻蹙眉:原来自己真的期望吗?期望也相信,这位陛下的膝下能出一位举世的贤人,在她的教导之下继承大统、看四海升平吗……


“如此的答案,在考场上绝对是最优解。”陛下说着抬手握起案上卷宗,三千见,那似乎是各位考生的资料、和他们各场试验的答卷装订而成。


陛下翻到三千资料的那一页,尖指甲勾起页边,接着用指腹抚出一个清晰的折角,口中淡道:“如此的最优解、又出自本心,这状元不给鹿卿,还能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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