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泠是面向地面的,她没有注意到。小小也没说。
清泠停下来了。
把她放到地上。
她腿软了,站立不住,倒在了地上。
清泠站着看她笑。
“要我送你回家吗?”
“不要!很近的。”
“好。”
“你走吧!”
清泠点点头。
“你会去哪里呢?”
“我是修士。修炼去呗。我要把这对翅膀与自己融合为一,那样,我就不用再脱掉它了。我的身体将和它一样强大。”
“你去哪里修炼?”
“没一定的地方。”
她找不到她,她也不想让她找到她。
“好,你走吧。我想看着你飞走。”
“我走了,你保重。”
说罢,清泠双翅一展,倏地跃入空中。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小小仰脸看着清泠的黑影。
“当然能,我们是朋友嘛。”
黑影没入暗夜,看不到了。
她能来找我,我不能去找她。我是她广阔无比世界的一个据点。
小小看着浩瀚的夜空,恨自己无能,不能做一个与清泠相匹的朋友。
四、何处为家
小小看着清泠消失的地方,看了很久。
月亮升起来,凸月,今天是十九。
她又从怀里掏那根翎毛。翎毛没丢,并且有几块硬硬的东西。
“这是什么?”小小掏出来,有三块,每块都有枣子大小,在月光下闪着光。
她掂了掂,挺沉的。
这是金子。
陈屠户有一块金子,比这小很多,只有六钱重。他当作宝贝藏在门墩的下边,还不让她知道。但是她仍旧注意到了,因为陈屠户几乎每天回到家都要去摸一摸。
可惜的是,她不是唯一知道这块金子的人。陈屠户向许多人炫耀过。陈屠户刚死,她正担惊受怕会被官府抓的时候,陈屠户的哥哥就跑进家,把金子拿走了。
这三块,每一块都有陈屠户的那块的两倍大,那这三块,加一起,不得有三两重?三两金子是一笔大钱。
这肯定是清泠给她的。
什么时候塞到她怀里的?她怎么才发现?
这是真的金子,还是清泠法术变的。
清泠可真是善解人意。给我这么多钱,让我下半生都不用忙碌了。
清泠给了她钱,说明她们的关系到此为止了吧。
她也做不了清泠的朋友。
清泠飞走了,继续她与蓝天、白云、瀑布、水潭为伴的生活;今天在这里,明日在一千里之外的生活。
而她,唉。
即使有了钱,又能怎么样。
她体会了高空翱翔,与她最欣赏、敬爱的人在一起。那她所有的生命再换取几天那样的生活,她也愿意。
但那不行。她只能苟活在乏味的生活里。
这些钱会改善她的生活,能让她开一个裁缝店、洗衣店,让她做老板。但每天还是要跟俗不可耐的人打交道。
而且这钱也可能被人谋夺去呢。
她把金子揣在怀里,麻木地往家走去。
篱笆门已经关上了,不过堂屋亮着灯,她端开篱笆门,正要进去的时候。
耳朵灵的嫂子听到了动静,迎了出来:“哎哟!我以为你给狼叼走了呢。还是养野汉去了。”
小小动了火性:“去你爹的野汉!”
“你们听听!孩他爹!你听听,你妹妹怎么骂我的!”她扯着嗓子大喊。
她这一嚷嚷,全家人都出来了。
她爹、她哥,还有她侄子,再加上她嫂子,连狗窝里的狗也跑来了(这狗对她不熟,总是冲着她叫),狗吠起来了。
院子里可热闹了。
“她不光骂我,还骂爹呢。”
“你先骂我的!”小小后退一步,从怀里把剪刀掏出来了。
“你可厉害了!把男人弄死,又跑娘家来杀人!”
这女人说个没完,又说起小事来:“你去洗衣服,衣服呢!”
现在小小不能忍受这些她要面对的小事,什么衣服,什么洗衣盆,她刚和敬爱的清泠在云上看过夕阳。现在却要为这些事辩解。
“盆坏了,衣服没了。我赔你们!”小小挥舞了一下剪刀。
她哥喊道:“你她娘的一天去哪里了!”
“你骂咱娘!你个白眼狼!”
小小恨她哥许山根,她哥也是母亲的孩子,却对母亲非常坏。他从小就跟奶奶、爹亲近,他们讲母亲的坏话,他全都信,他也跟着说。有次母亲要逃走,许山根竟然跑到街上喊人堵母亲,一群人把母亲抓回家的时候,她爹唆使他骂母亲,他竟然跟着骂,还拿荆条抽了母亲一下。所以母亲几乎不跟他说话,也没有教他识字。
“我让你骂!”许山根抓起院子里的一把锄头就抡起来打她。
小小害怕了,急忙往后退。
她没退几步,忽然哎呦一声,倒在地上。不是许山根的锄头,是后面,她十二岁的侄子用擀面杖敲了她的头。
真是上阵父子兵啊。
她脑袋嗡一声,就躺下了。
但没有完全昏倒,只是眩晕站不起。剪刀也落在了地上,被侄子捡走了。
她嫂子也威风起来,一个箭步冲过来,一脚踩在小小肚子上:“你把我们衣服都扔了,你也别别穿衣服了!”
她抓住小小的衣襟,一把撕开了。她正要有进一步的动作,忽然看到了翎毛,就喊道:“你是去找鸟毛把衣服都扔了吧。”她一脚踩到翎毛上,来回跐。
“把翎毛还给我。”小小一手捂住脑袋,一手无力地去抢,被嫂子一脚踩住她的手腕。
“我看看你捡了多少鸟毛?”
她又撕小小的衣服,刺啦一声,把衣襟完全撕开了,她听到了有硬东西落地的声音。
她急忙捡起,跑到亮着灯的窗户外看。
“这是什么?”
一家四口人全都围拢过去。
小小只是捡起那根翎毛,翎毛被踩得变形了,变脏了。
她抬头看看那四个人,那四个人说了“可能是金子”,然后就跑屋里去了,她侄子还去关篱笆门。
她晃晃悠悠站起来,捡起剪刀,就往屋里走。
她哥还没进屋,一看到她过来,一锄头就打过去。
“唉呀!”
不是小小发出的,是她哥。
她哥一声惨叫,锄头落地,还包括他的左手。
他的左手齐腕被斩断,落到了地上,还抓着锄头杆。
小小非常震惊,然后感到有人扶她。
她扭头一看。
清泠。
清泠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冷冷地看着许山根。
“再叫一声,要你的命。”
许山根一听,急忙用那只完好的手捂住嘴,但是仍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断腕的血仍汩汩流着。
这下,进屋的爹、嫂、侄全跑出来了。
他们愣了一会,她嫂子机灵些,急忙跪下了。
“神仙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一边磕头,一边把三块金子举过头顶。
“你来了!”小小靠在清泠肩上,“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呢。”
“去报仇啊。”
“我不想看到他们。”
“他们不是打你吗?还打囚禁、虐打你的母亲?”
“嗯。”小小点点头,她爹对母亲动手的时候,她恨不能杀了他。但是现在面对磕头捣蒜一般的老东西,她却下不了手。可清泠是外人,帮她砍断了她哥的一只手,她是为了她,她是事主,如果不动手,怎么说得过去?
想到这里,她捡起剪刀,照着她爹就过去了。
他爹忙喊:“小小!小小!你要干什么?”
“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
但是从来没叫过。
小小每走一步,心中的仇恨就恢复一分。等到走到她爹跟前,她已经义愤填膺,她举起剪刀。
她爹赶紧躲。
“你敢动一下!”清泠呵斥,伴随一刀青光,青光在小小爹头上一转。
她爹大叫一声。原来青光贴着头皮过去,头发落在了地上,头皮也划破流血了。
他吓得哆哆嗦嗦,伸手摸着自己的头顶。
“为了母亲。”
剪刀刺入肩膀,拔出,血流了出来。
这时候,她侄子、嫂子爬过来,哭着祈求她。
她厌恶地踢开他们,回到了清泠身边。
“完了?”
清泠说,她声音里似乎有蔑视。
小小点点头:“我杀不了他们。”
虽然她知道,如果她杀了这些人,清泠就必须带她走,要不然就是害死她。跟清泠走是她的梦想,但是她太懦弱,杀不了人了。
清泠看了看四个人的狼狈相,一脸的厌恶。
小小拿回了那三块金子。
“你们再敢动小小一根汗毛,那只手就是你们的下场。”
小小确定,清泠不会带她走了。
说罢,清泠把其中一块金子扔到了地上:“拿去治伤。”
说罢,抓住小小胳膊,飞出了院子。
小小看着星空,感受着飞行带来的风,她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怕你被他们欺负。”
“你会把我再送回去吗?”
“不会。”
“你要把我送去哪里?”
清泠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送你去郎城吧,你可以用那些钱开个店,过好生活。而且那里的杜太守受过我的恩惠,我救过他女儿。有他庇护,没人敢欺负你。”
“哦。”
“我跟你走可以吗?”
清泠不回答。
“抱歉,我说胡话了。”
“我不能带你走。”清泠说。
小小哭了,眼泪被风吹走了。
“至少现在不能,以后看缘分吧。”
以后还有机会。
“如果你还想结婚,杜太守会给你说媒,他肯定会……”
“不想。”
“好,原谅我这么说。”
小小又说:“为什么你认为我会再结婚?我们说过那么多厌恶男人的话,你都忘了吗?”
“对不起。”
“你会结婚吗?和男人?”
“不会。”
“一辈子一个人吗?”
“看缘分吧。”
“缘分,缘分,缘分是什么?”
清泠不回答,她也沉默起来。
她只是希望去郎城的路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