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将一件紫黑的貂裘和一套圆领窄袖的长袍置放在床前，静待赵汐醒来以便为她更衣。

赵汐醒来之际，伤痛已经麻痹，只是无神的凝视着床帐上方，揣测着北戎的用意。她今时的处境说是被俘虏的敌将恐怕不见的有人信。

北戎王对赵汐以上宾之礼相待，留她在王宫中休养不说，更常在政务繁忙之余，不时探望她的伤势。

赵汐很谨慎，即便她能确定这位北戎的君主对她没有敌意。令她颇感困惑的是，北戎王每次来访时，面对她，眼中流露出的温情似乎并不符合对待敌国将领的常态。那目光更像是看待自己的孩子，没错，就像是对待一个需要关怀和保护的孩子。

只不过，在赵汐休养期间，北戎王得知沈衍已被巴图穆枭残忍杀害。赵汐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想要再拉进她的心，恐怕是难上加难。

于是，赵汐在北戎受到了极高的礼遇，并且不多时就会率领军队征讨南朝的消息在南朝各境铺天盖地散布开来。同时，他又责命南朝丞相魏构起草了一道旨意，下达至渭州，制造了一个假象：即沈衍是因南朝皇帝的降罪而死，而非北戎所为。

好一招翻黄倒皁。

只要赵汐得知南朝皇帝听信了谗言，竟下令抄没将军府，夺走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亲人的性命，即便是忠臣良将，也会感到心寒吧？

古话有云：父不慈，子奔他乡；君不正，臣投外国。

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不信赵汐会不为所动。

正如北戎王所料那般，他再来看望赵汐，赵汐果真问起沈衍下落。

“你哥哥既非文臣亦非武将，因此穆枭将他留在了渭州。待你伤势稍愈，你便可以返回渭州，查明他的下落。”北戎并未对赵汐撒谎，巴图穆枭确实将沈衍留在了渭州，只是遗体罢了。在城门处风吹日晒数月之久，想罢已是面目全非，无从辨认。但这话，他自然是不会对赵汐说的。

赵汐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又出现了，他那慈爱的神情，连带着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你无需忧虑。孤知你心中挂念，但此刻，你的身体才是首要。待你身体康复，孤便让穆枭亲自陪你前往渭州，寻找你哥哥的下落，如何？”

“不必了。”赵汐强撑着身体坐起，声音虽微弱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大王厚待，赵汐感激不尽，被俘于此，受此礼遇，赵汐受宠若惊，但赵汐为南朝将领，不便久留，还望大王成...咳咳……”

赵汐的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便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紧蹙着眉头，尽力压制着身体的虚弱。北戎王见状，连忙上前，轻轻扶住她的肩膀，眼中满是关切之情。

“你身子尚未复原，切莫勉强自己。”

对此，赵汐拨开了他的手，终是坚持下了地，北戎王见她坚持，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一抹无奈。

沉默片刻后，他直接道出了留赵汐于王宫的真实意图：“赵汐，孤之所以如此厚待于你，实则是看中了你的军事才能。南朝风雨飘摇，奸佞当道，你留在南朝，只会是明珠暗投。孤愿以真心相待，邀你共谋大业，助我北戎一统天下，你意下如何？”

赵汐闻言，脸色骤变，她紧抿着唇，目光如炬，直视着北戎王，那双眼中既有震惊也有不忿，更有一种深深的不可置信。她该想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位看似温文尔雅、对她关怀备至的北戎君主，怎会平白无故地对她如此好？

她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大王此言差矣。我赵汐身为南朝将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能背弃家国，助敌攻我南朝？大王好意，赵汐心领，但恕赵汐不能从命！”

北戎王闻言，神色微变，但旋即又恢复了平静，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寒意：“也罢，既然你意已决，明日孤便命穆枭护送你回渭州，你看如何？”

“多谢大王！”

尽管身体虚弱，但她依然挺直了腰板，北戎王看着赵汐，心底暗道：孩子，你终会明白，这世间并非黑白分明，有些抉择，远比忠孝更难两全。他轻轻叹息，转身欲离，却似又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背对着赵汐，声音深沉而悠远：“赵汐，你可知，这天下之大，何处不是战场？人心，才是最难以预测的战场。你若要走，孤不拦你；你若愿留，孤等着你！”

赵汐望着那即将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在原地久久不动，一旁的婢女见状，拿过搁置在床前的衣物，欲为赵汐换上。

赵汐凝视着这些带着北戎特色的服饰，摇摇头，示意婢女将衣物放下。她接着询问婢女，在北戎境内是否有汉人的服饰。

可语言不通，赵汐忘了，北戎境内，除了少数贵族和那些曾经征讨南朝的将领，以及王室成员会学习汉话外，几乎无人通晓。婢女听后，略显惊讶，但很快也摇了摇头，不明白赵汐的意图。

赵汐轻叹一声，转身望向窗外，只见远处的山峦连绵，白雪皑皑。她回过头，婢女依旧手持衣物，面露困惑地站在那里。

次日，在出发的时刻，北戎王赠予她一条绶带。绶带色呈朱褐，边缘镶嵌着金线，位显尊贵，这是北戎王族特赐的荣誉象征，通常只在册封重要将领或表彰卓越功勋时授予。然而，他却有意对绶带的含义闭口不谈。

赵汐虽征战多年，年少成名，但之后便一直驻守渭州，尽管渭州小部分习俗也受到北戎影响，在风俗上也能算的上小有了解。这等意义非凡之物，赵汐却是难以得见。

也就只有齐震天这样戎马一生的南朝将领，以及上了岁数的南朝百姓才可能对北戎王族的绶带有过几面之缘。

要踏破多少城池，沾染多少鲜血，才能赢得这样的绶带？

这绶带，对北戎而言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但对南朝而言却是魔鬼彰显恶行的象征。

他亲自为赵汐披上绶带，口中低声念着北戎的语言，随后才用汉话说道：“愿我北戎圣山，庇佑你。”

巴图穆枭于马上看着这一幕，冷哼一声，手中缰绳微微收紧，但一想到赵汐若见到沈衍遗体时的反应，他的心便不由自主地痛快了起来。

***

另一边，李云裳跟在前往衙门受审的队伍里，左顾右盼，不知她的通缉文书是否已经传到此地。心中忐忑不安，却也只能强作镇定。

小谷一直观察着李云裳的一举一动，有所感慨：貌似你也没有完全坦诚哦，李姐姐。

她抓住李云裳的衣袖，眼珠子转了转，小声说：“李姐姐，你出汗了。”

李云裳微微一愣，随即轻轻一笑，试图掩饰自己的紧张：“有点热，出点汗也是正常。”

小谷却并不买账，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哦~今天可是风好大。”她的长发配合的被风扬了扬。

李云裳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后又紧接着干笑了两声：“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不能。”

她与小谷的这番对话，在旁人听来或许只是简单的玩笑，但小谷那双闪烁的眼睛，却让她感到了一丝不安。她深知，自己这一路逃亡，身上背负的秘密太多，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好在，领路的官差好似觉得她们在前头交头接耳的扰乱了队伍秩序，将她们赶到了队伍末端。

咦，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不对，溜了，她哪还有多余的银钱支付食宿与盘缠？更别说抵达扬州了。

可是，小谷却先她一步拉着她的手，一个箭步冲进了熙熙攘攘的市集。

在狭窄的小巷中，两人倚靠着墙壁喘息。小谷调整呼吸，确认没有追兵后，整个后背紧贴在冰冷的墙上。

“你为何要跑？”李云裳问道。

“什么？”小谷皱起眉头，似乎对李云裳的问题感到非常惊讶，仿佛她提出了一个极其荒谬的问题。

“李姐姐你不是也早有打算了吗？”

李云裳闻言，心中不禁一凛，她未曾料到小谷竟如此敏锐，竟能洞察她的心思。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望向小谷。

小谷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语气懒散：“别那样盯着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反正李姐姐你也有事瞒着我，咱们就扯平了。”

扯平，问过她意见了吗，这是你擅自做主还捎上的我吧！李云裳心里暗自腹诽，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接下来呢，我们既无盘缠也无粮食，怎么去扬州？”

“怎会没有？”小谷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神秘兮兮地打开，李云裳登时就睁大了眼睛，她寸步不离的画像和玉镯何时到了小谷手上，她竟都未察觉！

她伸手就要去抢，却被小谷灵巧地躲过，小谷笑得狡黠：“李姐姐，别急嘛，这不就是？”

“还给我！”

“嘿，别急嘛，李姐姐。咱们现在可是同舟共济，这些东西在我这儿比在你身上安全多了。你看，我这不是为了咱们能顺利去扬州嘛。” 小谷一边说着，一边躲闪着，让李云裳抓不着，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不行，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

她焦急的神色令小谷收起了嬉笑的表情，也给了她夺回的时机，她瞪了小谷一眼，宝贝的将画像和玉镯紧紧抱在怀中，小谷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耸了耸肩，脸上重新挂上了那抹狡黠的笑容，从怀中掏出了另一幅画：“这个人...也是？”

李云裳侧头一看，只见小谷手中展开的是那副是她与华春同行的那段日子里，她趁华春不备偷偷描摹的华春的画像。

李云裳的脸色瞬间变得复杂，她没想到小谷连这个都发现了。她紧咬下唇，犹豫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是，这也是很重要的东西……”

“让我来猜猜，也是亲人？”小谷试探这问。

“不关你事，还给我。”李云裳没好气，她这是帮了一个小扒手，上了贼船啊。

小谷步子一跳一跳的逗着李云裳，就是不给她：“那就不是咯，朋友？也不是，那...莫不是李姐姐的意中人？”她嬉笑的说着，李云裳却突然停下争夺的动作，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温柔却又略带苦涩的笑容。

小谷睁大了双眼，不是吧，真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