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如迅雷的劍光劃到眼前,身體後怕地退了幾步,佐伊好不容易踩穩腳跟,卻對上握持聖劍的勇者。
「!」
佐伊緊張的注視著,此刻的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結果聽到勇者沉悶的嗓音。
「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
夏緹爾很確定,鍊金術師的每一次攻擊都不具有殺意。
那些巨像也是,看起來很嚇人,卻又一直在手下留情。
目前為止,還沒有人出現重傷或死亡就是最好的證明。
「……」
聽到她的話,佐伊垂下頭,凝視著手中不管溫熱了多久,仍舊冰冷地沒有一絲溫度的血鑽。
「我沒有什麼好辯解的,做出這種行為,被怨恨也是理所當然。」
「……妳知道嗎?西蒙會長直到最後一刻,都還在想有沒有方法可以幫助妳。」
在這時候,即使是佐伊,眼中也不由得泛起了漣漪
學院長……都被逼得只能對她刀劍相向了,也依然想相信她嗎?
「──妳想說什麼?」
「如果妳真的是被賢者之石奪走心智的邪惡之徒,才不會露出這種表情……」
佐伊神情複雜地抬起眼,就見到夏緹爾當著她的面讓聖劍消散為光,並伸出了手。
「或許……我們可以談談?」
對於這般情況下依然願意釋出善意的夏緹爾,佐伊的抉擇是──
可在這時,旁邊一直站立不動的巨像竟然揮下了手臂,用帶著破風之聲的單手劍猛地切開夏緹爾原先所在的冰面,留下深深的劃痕。
「很遺憾,帝國是不可能讓妳繼續自由研究賢者之石的。」
往後跳開的夏緹爾,注意到周邊身披金屬鎧甲的巨人面罩一個個的都亮起了詭譎的紅光,舉起劍盾弓矢的同時轉動僵硬的脖頸看向自己,居高臨下的包圍視線壓迫地令人頭皮發麻。
「你……」
注意到巨像居然脫離了自己的控制,佐伊警戒地往聲音響起的方向望去,就瞧見一個昂首闊步的人影自寒霧中現出身形。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標幟一般的高禮帽、燕尾服、紅領結──
「初次見面,在下是蓋雷斯的『怪者』。」
臉上有疤的男人笑著摘下禮帽,優雅地行了個紳士禮。
但別具氣質的黑色西裝根本蓋不住他渾身上下的健壯肌肉,好似被誰硬套上了不合身的禮服一樣,一眼看過去只會有滿滿的違和感。
「在下此次特意前來,是代表蓋雷斯來迎接必將名留青史的鍊金術師,也就是您──佐伊.霍恩海姆。」
「……我不記得自己與什麼蓋雷斯有過聯繫。」
雖然被佐伊毫不留情地回嘴,但怪者臉上仍是掛著恰到好處的禮貌性微笑。
「誠如您所言,然而……對於『叛道者』──也就是『威爾森』這個名字,您可還有印象?」
「──」
對佐伊驟變的冷酷眼神,怪者只是站起身子,自顧自地將油亮的禮帽帶回頭頂。
「是的,他曾經是在下的同夥,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取走了那捲文獻。」
「請別誤會,在下並非是想抨擊您,倒不如說,蓋雷斯很高興文獻落到了能真正發揮出它的價值的人手中。」
「畢竟,把傳說中的賢者之石拿來進行威爾森那種小家子氣的研究也未免太過浪費。」
「反之,看看這些巨像,多美麗的造物啊!況且您似乎還藏著更驚人的構想呢!」
他慢慢扶正了禮帽,帽緣的陰影下,有些混濁的眼珠正閃爍著晦暗的光。
「還記得威爾森使用的術式嗎?就是源自於蓋雷斯的死靈專家。」
「可惜那個蠢材對鍊金術的造詣甚至比不上新學的死靈術,即便如此,兩邊都還落得不上不下的半調子水平,真可謂是一無是處。」
「但如果得到這些資源的是您,一定能踏上更高的頂點吧?」
「……」
怪者背過雙手,朝沉默不語的佐伊走近幾步。
「有什麼好猶豫的?看看帝國,明明妳已經選擇了犧牲最少的道路,他們卻還是不知趣的來阻止妳。」
「所以加入我們吧,蓋雷斯一定能幫您完成這驚世的野望──」
怪者微微躬身,對佐伊探出了戴著白手套的手掌。
「這可不行!」
這時,氣溫不知為何一瞬驟降,原本零散的霧氣也肉眼可見地越發濃郁。
纏滿布條的長杖撥開寒氣,身著長袍的灰髮少女隨之現身,瞪著怪者的眼神很是不悅。
「誰準你插隊了!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氣回來嗎?」
可以看到,斯蘭卡的身邊除了變回原樣的風妖精之外,還有一個半透明的小型虛影擺動著像是翅膀又像是魚鰭一般的前肢,在活潑地繞著她旋轉。
目光發紅的巨像紛紛動了起來,但還沒來得及有動作,全身就爬滿了蔓延的厚實冰霜。
斯蘭卡張開掌心,看似沒有一絲威脅性的妖精虛影乖巧地停在上面,頭頂兩個小小的圓潤觸角一晃,隨即颳起了極寒的暴雪。
冰風暴一再壓縮,控制在只會攻擊到一個人的範圍,數不清的冰雹被颶風牽引著,精準地吞噬了佐伊旁邊的怪者。
「……可惜,這點小小的風雪是吹不倒我的。」
怪者從容不迫的口吻清楚地傳到耳中,沒過多久,呼嘯的風雪還真的消滅了,露出西裝壯漢完好無損的身姿。
「後面的勇者大人也是,請允許在下為您做個小小的預言吧。」
「!!!」
這一刻,已經悄無聲息地繞到怪者視線死角的夏緹爾不禁心裡一驚。
「在下預言,您的攻擊不會命中在下。」
「────」
話音才落,電光石火般的幾道劍光竟然在半路上接連偏轉,沒有一下能命中怪者,只是在地上多開出一些切痕。
「嘖──言靈嗎?」
在空中高速飛馳的斯蘭卡試圖尋找突破口,獵獵的流風中卻傳來了人聲……
「戰鬥了那麼久,這位不知名的妖精使多少也疲倦了吧?」
「呃──」
斯蘭卡的身體隨之一沉,飛行的軌跡也因此變得忽上忽下,加上過快的速度,很快就會失控。
等到她勉強減速停下,身旁偏偏發出了沉重的鳴動。
「────」
持著長劍的巨像悍然破冰而出,斯蘭卡灰色的瞳仁僅僅反射出橫穿天際的一劍殘影,整個人就被打飛出去。
而靜靜目睹完一切的怪者,只是歪著腦袋笑道:
「接著,輪到勇者大人了──」
「!」
怪者邁著從容不迫的步子,攤開雙手走了過來,緩慢卻響亮的踏步聲對夏緹爾來說無疑是危險逼近的倒計時。
當手中的雙劍擺出架式,夏緹爾卻看見怪者驀然身體一僵,就這麼停了下來。
此時的怪者感到渾身血液好似被凝結一樣,連著聲帶也無法鼓動。
「說得再好聽,你也不過是個等我虛弱化,才敢出來拋頭露面的卑鄙小人罷了──」
佐伊眼中閃著殘酷的赤芒,伸出手掌在半空一捏,怪者就不自然地抽搐起來。
「所以,我哪邊都不打算答應。」
──膨脹的鮮血不斷硬化,一路洞穿了血管、骨頭、肌肉、直到穿出皮膚。
怪者整個人先是脹大了幾分,然後如同用無數細針扎穿的巫毒人偶,被自己的血液由內而外地刺破。
穿著西裝的壯漢就這般渾身是血地倒了下來,過程看得夏緹爾心裡一陣駭然。
要是佐伊有那個念頭,在場所有人恐怕都難逃一劫。
「真正的賢者之石……居然連這麼微小的分子都能加以掌控麼?」
──忽然,倒在地上的怪者扭過脖子發出了聲。
「……對於您不願加入組織這點……在下十分遺憾……」
可怕的是,即使全身上下無處完好,他的表情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依舊是那副完美卻又詭異的笑臉,令人毛骨悚然。
「但同為不惜觸犯禁忌……也想挑戰世界真理之人,在下在此……誠心預祝您的成功──」
說完,怪者的腦袋無力地砸到地上,徹底沒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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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緹爾謹慎地走上前,確認了壯漢的死亡。
「成功……嗎?呵呵,倒不如說……我已經失敗了……」
她剛轉過頭,就見到佐伊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看來鍊金術師之前都是用意志力硬撐著,才沒有倒下。
這時,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的佐伊,拖著被切開的軀殼步履蹣跚地走了過來。
她從空間戒指取出一捲卷軸和一疊厚厚的筆記,遞給了夏緹爾。
「這是──」
「我很感謝學院長為被排擠的我提供了避風港……也很感謝他沒有追問緣由,就盡自己所能地為我介紹了工作……」
「因此,請妳幫我將這些資料交給學院長……並轉告他,我相信他一定能將這些研究資料用在正確的地方。」
這種交代遺言一樣的舉動,讓夏緹爾忍不住捏緊了手上的筆記。
「該不會,妳──」
「是啊,再不把龍脈的能量還回去,這片土地真的會滅亡。」
「所以,我最後的執念,該結束了……」
佐伊露出了有些落寞的微笑。
──畢竟,對一意孤行的鍊金術師而言,她的時光從那一刻起,就永遠停止了流動。
「……再任性下去,只會給學姐添麻煩的……」
她不顧寒風的嘶鳴,脫下破掉的外袍小心翼翼的裹住血鑽,然後將黑色的布料愛憐地輕擁在懷裡。
整個過程就好像是在為戀人披上外衣般溫柔──
「傳說中,獲得賢者之石,就能擁有全知全能的力量。」
或許是正巧有了傾聽的人,佐伊情不自禁地訴說起那些在心裡埋藏已久、無法隨易對他人提出的話。
「確實,透過賢者之石,我看見了世間萬物的結構與動向,甚至親眼目睹到靈魂炫目的輝光,卻沒能解析出它的真面目,就像那個妖精使……」
或許是覺得自己不該說出這些,佐伊抿了抿唇,低頭看向懷裡的布團。
「我也有試著去喚醒學姐理應存在於血鑽裡的意識,卻一無所獲。」
「果不其然,『靈魂』這個課題,已經遠遠超出了鍊金術的範疇。」
她嘆息著,用沒有聚焦的眼神望向虛空,開始了回憶。
「雖然學姐就是被鍊金術害死的,但我能相信的,也只有自己磨練多年的鍊金術了。」
佐伊的口吻很輕很輕,似乎隨時會消融在冰冷的呼吸中。
「我知道學姐肯定不願意看到我終日沉浸在她的死亡中,無法釋懷。」
「可我就是沒辦法──」
佐伊含著水光的淡紫眼瞳中,滿是依依不捨。
「既然我無法改變學姐的命運,至少,我也要將她從絕望中救出。」
「可是對當時的學姐而言,連這些話......都只會變成強加給她的一廂情願。」
佐伊不忍地咬住了唇,接著莫名話鋒一轉。
「──但我還是下手了呢,因此……至今為止的事情,僅僅是我的自我陶醉罷了。」
佐伊如此地對夏緹爾強調著。
不過比起說服,她的語氣更像是在乞求著什麼──
「…………」
傾訴完一切之後,佐伊回過身,在夏緹爾無聲的目送下,獨自往莊園廢墟的深處走去。
「沒錯,到頭來,我只是在做著跟那個男人一樣的事情……」
「……我啊,果然是個自私自利的人……」
她一邊走,一邊慢慢取出了體內閃爍不止的賢者之石。
──所以,神明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話,請忘了我這些冠冕堂皇的藉口吧。
我所做的一切,全是毋庸置疑的一己私欲。
要降下懲罰的話,所有的罪責,就由我一人承擔──
……然而,沉浸在思緒中的佐伊沒注意到,失去能量供給的巨像並沒有就此消散,而是被賢者之石聚集起來的瑪那轉換成了堆砌的磚石。
只屹立在帝國首都的雄偉建築就這般被悄悄構築而成,在旭日下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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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佐伊再次回到了記憶中巍峨壯麗的學院。
她經過了鍊金科的教室。
繞過無數絢麗花朵盛綻的植物園。
最終抵達靜謐樹林間的白色小屋──
「嗯?這裡是……」
佐伊原本以為這是自己深陷在回憶裡而產生的錯覺。
可沒想到,她真的再次踏進了這間改變自己一生的實驗室。
「……是賢者之石造成的嗎?也好,作為我的長眠之地,這裡的確再合適不過了……」
沒有在意右手裡一點點粉碎的賢者之石,佐伊抱著血鑽,逕直坐到了老位置上,準備迎接自己生命的盡頭。
明明已經做好了覺悟才對,結果看見桌上兩個風格截然不同的馬克杯時,聲音還是差點脫口而出。
最後,她失落的低下頭,強行把話語咽了回去。
「真是的……不是已經下定決心了嗎……」
──就在這時,佐伊的視野裡卻出現了一雙小巧的腳丫。
佐伊愣愣地抬起眼,赫然發現面前冒出了一個看不清容貌的年幼粉髮女孩。
「妳是……?」
看起來只有四、五歲的小女孩並沒有回答,而是舉起雙手,小心翼翼地將一團光芒從自己的胸口中取出,捧到了被黑色布料包住的鮮紅血鑽之上。
不可思議的是,佐伊意外地沒有任何想要阻止對方的想法。
她僅僅是,出神地凝望著那稍顯微弱的光芒。
「好溫暖啊……」
──就跟她初次見到學姐的感覺一模一樣。
那光芒好似一把鑰匙,開啟了佐伊腦海中的的記憶之扉。
數不清的回想頓時從中飛出,與延伸而出的蓬勃光線交織在一起,籠罩了整個房間,化為一個個被定格的時光──
……
最初的見面,入迷地哼著小曲的學姐,令暗處的她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隔天,學姐那番讓人臉紅心跳的話,弄得一向冷靜的她第一次變得那麼慌張。
午餐時間,因為她沒有好好吃飯而生氣的學姐,讓她禁不住地覺得可愛。
突然告白的那天,學姐過於炙熱的目光,令她也跟著產生了想要親吻的慾望。
夜空下,依偎在身邊的學姐,帶給她獨自一人絕對感受不到的溫暖。
生日宴會當天,月華中有如雪國妖精的學姐,讓她期待起穿著成對禮服的未來。
「啊……啊啊…………」
明明身處於如夢似幻的光景中,佐伊卻完全沒有任何欣賞的想法,口中反而溢出了痛苦的呻吟。
佐伊不禁鬆開了賢者之石,用空下來的那只手緊緊捂住自己的臉,試圖壓下伴隨著每一頁畫面而不住加深的思念。
不行,不行說出來……這種話只會帶給學姐困擾啊…………
蜷縮起上身的佐伊沒有發覺,地板上本該逐漸消滅的賢者之石,居然又顯現出了充斥著耀輝的輪廓。
所以……絕對不能說出來──
與此同時,一些光線自如流星群迴繞不止的重重華光裡分離出來,收束著注入了血鑽。
下一秒,鮮紅的鑽石綻放出耀眼的輝芒,一點一點地變幻為一個具體的人型。
「我……我──」
這時候,佐伊卻聽到了再熟悉不過的柔軟嗓音。
「……佐……伊?」
「!!!!!」
佐伊瞬間睜大了眼睛。
屏息間,映入眼底的就是穿著學院制服、佇立於點點光屑之中的粉髮少女。
「怎麼會?我不是……已經──」
少女一臉不敢置信,話音才落,接著就被站起身的佐伊給緊緊擁住。
「學姐……真的是學姐嗎?」
當顫抖不已的雙臂再次圈住戀人的剎那, 佐伊再也無法壓制心中滿溢而出的想念,泣不成聲地喊道:
「我好……想妳……」
「……別離開我……」
感受到話裡的辛酸,猶豫再三,少女最後決定順從本心,抬手回抱住已經比自己高出不少的佐伊。
「嗯……我答應妳。」
粉髮的少女鬆開手,換成捧住藍髮女人被淚水濡濕的臉頰,輕輕吻上了發紅的眼角。
「所以別哭了……」
而露出滿意笑顏的小女孩已經跑到了她們的前方,在絢爛的光幕中踮起腳尖朝兩人活潑地揮著小手。
「……一起走吧。」
「嗯……」
緋紅的瞳與淺紫的眸相互輝映,兩人相識而笑,彼此的手十指緊扣,相依著一同邁進到光幕之後。
往後,她們再也不會分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