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圆站在镜子前面,头上顶着用来擦干头发的毛巾,抹开镜子上的水汽,稍稍仰起脖子往前探去。
“这个,该怎么办呢?”
她的声音不算太大,比起和我的对话,更像是某种自言自语。
大概是我的耳朵听力在这种时候变得敏锐过头了吧,我自作主张地把这当作了对我的某种抱怨。
阿圆胸前那些斑斓点缀的,有些粗蛮的痕迹就是我作乱时证据。
“我会负责的,会给你用粉底好好遮上的。”
比起愧疚、羞耻、喜悦或是负罪感这种简单可以形容的心情,应该用更加详细的事件来进行说明。
大概就是宿醉醒来后,想起自己在大街上抢劫了数十人的火柴,回头发现了自己屋子里用火柴搭成的,极为精美的火柴房子。
就是这样的感受。
果然还是把案发现场烧掉比较好吧。
在我纠结于此的时候,听见了阿圆有些促狭的笑声,她走出浴室,感应灯也随之熄灭。
“只是在想,余弦也有这样的时候啊——会把头使劲地埋在女朋友胸前哭。”
“才没有哭好吧!”
“余弦是个这样气量狭小的家伙,感觉精神得到了宽慰啊。”
“不是吧,因为这种事情就感觉良好,你的性格也是一等一的恶劣吧。”
阿圆把吹风机插在床头,坐在对面的床沿边吹着头发。
“你想,就像看见那种知名偶像,是那种私生活一团糟的家伙,会对着比自己年轻十岁的小女孩说土的不行的情话。看见这样的人也能做偶像,不会觉得自己大概也能做到些什么吗?”
“我在阿圆心中能达到偶像的级别吗?”
我蜷起身子,笑嘻嘻地看着阿圆把吹风机的功率又调大了一档,在吹风机嘈杂的响声里,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模模糊糊的温柔感。
像是英语考试前的试听,在伴着电流声的广播里念着什么不听也没关系的话。
“不是。只是感觉有时很厉害,但也神秘的不行,总是牵着别人走,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像是剧场版电影里出现的临时女主角。”
“这样啊...那也算挺不错的吧。”
给出的模棱两可的回答,并不是什么非得给出回应的说法。
心中的想法什么的,当然是存在的啦,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任何一个人心里完全没在想着任何事情就做出行动。
不过这样的想法传达给阿圆真的好吗?
并非是觉得她无法理解,相反,正是因为能理解,我才会为此担忧。
曾经有着依赖过他人的经历才会理解吧,这种愈发加深的感情并不只是爱意。
想要占据第一的位置,如果可以的话,那就变成阿圆喜爱的模样,想要得到她的温柔,即使抛下其余的一切。
首先察觉到的,大概是某种膨胀似的自我感动吧,自己喜欢阿圆的程度居然能达到这样的水平呢。
而后才是隐隐约约的,似乎自我也要溺亡于其中的恐惧。
如果这样的想法会让阿圆感到为难的话,那还是从脑海里删除好了。
试着和阿圆保持平时那样的距离,让自己不变成那么缠人的家伙,可为什么阿圆又会因此感到难过呢?
说实话头一次觉得这么搞不懂了,甚至连自己想要什么都变得搞不清楚了。
只是阿圆温柔的怀抱像是填补了我内心的某块空缺。
“之后去你那什么主题乐园玩完后,假期就要结束了吧...”
阿圆吹完了头发,甩动两下,身子歪歪扭扭地靠在床头边。
“那不是更得玩得尽兴一点吗?”
“只是在想啊,假期的最后时间玩的这么开心,是不是不太好?”
“会有落差感?”
如果假期的最后是无聊的时光,无聊到足以怀念学校的话,那么这个假期或许就能轻易地度过了吧。
“只是在想,搞不好会有坏事发生。你看,像那种动漫里的暑假,这样一直开心地玩,不都会跟着什么糟糕的事情嘛。”
“会吗?”
就像抛硬币一样,连续抛出九个正面,也不会影响接下来的概率。
“是吧,不是会有什么火山毒气大爆发,岛上的炸弹突然自爆,被长的一样的人代替,假期重复上数万遍或者告白的声音被烟花盖过去,然后告白的对象就从此消失不见了,像这样各种各样的事件发生吗?”
“最后一个的等级和前面的是不是差距有点远?”
“不觉得挺有真实感的吗?”
“阿圆要是和我告白的话,我一定不会消失的。”
“...是这样的吗?”
她偏开眼神,盯着床头柜边的插座,那插孔像是一张迫于无奈张着口的人脸,和阿圆隔空对望着。
“有听说过吗?这里的主题乐园好像有过很不可思议的传闻哦。”
阿圆一脸愿闻其详的样子,于是我就继续讲了下去。
“这是我初中的时候流行的说法,省去开头省去结尾,总之就是在这个主题乐园的最高处告白的话,就一定能成功。似乎确实也都灵验了呢。”
“一般来说会愿意陪着你去这种地方玩,怎么着也能成功吧。”
完全难以反驳的言论。
“这种说法肯定是那里的工作人员的流传出来的吧,怎么说,用来吸引流量的吧。”
“阿圆真不懂浪漫啊。”
“而且最高处到底算哪里?假如天上正巧有空间站经过的话,不应该是那里才对吗?”
“为了告白一次,必须得成为宇航员,是不是有点太过严苛了?”
“对爱情看得这么轻飘飘,缺乏浪漫的是你这边才对吧。”
阿圆的反击力度一下子上升,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只好提前使用我预备的杀手锏了。
“阿圆说了这么多,只是单纯的恐高吧。”
“唔...”
好!赢了。
“余弦你已经心情变好了吗?”
眨了眨眼睛,世界就因此闪烁,心情什么的,大概就是这种样子的东西。
“是啊。阿圆也是一样?”
“这种东西没法做到证明的吧。”
“可以的,阿圆把脑袋伸过来吧。向你展现世界上的尖端科技哦。”
创世纪!
摆出像这样名画一样的造型,但是抵在一起的是我们两人的脑袋。
拿起手机立刻拍照,锁定我们二人头部的框边显示出几行小字。
“女性,16岁,高兴。你看,连阿圆这幅呆呆的样子都能识别出来。”
“不。你这边就完全出问题了吧。”
其余的部分和阿圆一样,只是年龄那一栏莫名其妙的变成了19岁。
“我看起来比较成熟嘛。”
“我倒是没看出来。”
凉爽的风吹过街道,今天是在夏天中少有的凉快日子,能够朦胧闻到的甜蜜香气,像是焦糖一样的味道,不知为何强烈地唤起了我关乎游乐园的记忆。
我以为自己已经完全遗忘了这份雀跃感,现在却还是踮起脚尖往远处望去。
“快走吧!”
步履轻快,地砖变得像是富有弹性一样。
“...小孩子啊。”
“阿圆都不兴奋一点的吗?”
“10岁,不,7岁的我的话说不定会有点兴奋吧。”
另一个女性的声音插进对话。
“Great!总之就朝着7岁,甚至5岁的方向前进吧。”
“...金、金发。”
阿圆对着眼前大声发出幼儿退行宣言的金发美少女发出小声的感叹。
这不是子绛的那个奇怪的漫画师傅吗,名字叫作陆转烨,如今染了一头金发再度登场。
打一开始还没认出来,是看见她头上那白色花朵的发簪才一下回忆起来。
自从阿圆送了我手链后,对他人身上的饰品也奇怪地变得敏感起来。
“抱歉啊,我家孩子受不了这种社会人感觉的氛围,能不能穿学校制服过来见面啊。”
“喂!”
阿圆一个顶肘砸我的腰上。
为了不让我的角色形象被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角色盖过,这里只好牺牲一下阿圆的角色形象了。
“我拍了好多!这种的可以吗?”
子绛从不远处跑过来,把相机举到这位奇怪的漫画家面前。
“可以的,这种也很不错,要是更有细节感一点的场景就好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用手在空中比划着。
“...这是在做什么呢?”
阿圆凑近了我的脸问道。
“哦,这个是漫画取材来着。毕竟我从来没去过游乐园嘛,想着还是有点真实感比较好吧。”
像是安装了监听器一样,她立刻扭头回答阿圆说出的话。
“是要那种小孩子视角的相片吧。”
子绛补充道。
“如果你们拍到了不错的照片,记得发我们一份哦。”
哈,不过说到底,小孩子来到这种地方的时候会看见什么呢?
“阿圆,对哪个项目比较有兴趣?”
“哪边的人都好多,到处都是队伍,有够热闹的。”
如果是小孩的话,看见的应该都是别人的大腿,一排排地竖在那里,也算是一种风景吧。
“让我先给阿圆拍张照片留念吧。”
“有必要蹲下来拍吗?”
“阿圆的关键部分得占据镜头中央嘛。”
这条应该缴纳资产税的长腿,想必能给所有小孩子留下美好的夏日回忆。
“啊,有花车游行。”
无视了我的拍照计划,阿圆转身而去,在镜头中央留下一抹残影。
装扮成动画角色的歌舞游行,阿圆扶着拦开人群的绳子,专心致志地盯着那正中央华丽的花车。
突然,她伸出手,指向上边的什么位置。
有什么东西吗?
我张望着,看见一个气球正飘向了空中,像是被下方欢腾热闹的气氛托起,自作主张地往高处飞去。
咔嚓一声,我听见拍照时的声音。
阿圆用手机挡住嘴边的笑容,眉边有一丝柔软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