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Ruby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某个房间的地板上,这个房间的大小连扫帚间都不如。血流在她的两耳间咆哮,紧接而来的便是眼底不断的胀痛。Ruby小心翼翼地坐起来,伤口上草草缝合的缝线牵动拉扯着她的皮肤。
这么说Cinder婊不能杀了她。
Ruby的胃拧绞着,她盘起双腿向后倚靠在墙壁上。她的双手仍被镣铐牢牢锁住,镣铐的边缘磨烂了她的皮肤。她的肩膀传来阵阵抽痛,疼痛渗透了她的全身。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闭上眼睛,将头仰靠在墙壁上。
还有比死更糟的事情。
一般来说,浪潮轻轻拍打着龙骨的声音就能使袭掠者冷静下来,可与之相反的是,它却平添了她心中的焦虑。Ruby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紧张地搓了搓双手。她的掌心浸满汗水,又湿又黏。Ruby的心中浮起了一个念头,令她全身不寒而栗……Cinder抓到Weiss了吗?
Ruby把膝盖收拢到胸前,睁大双眼。
Cinder抓到Weiss了吗?
一阵恶心反胃猛地向她袭来,周遭的霉臭味仿佛也变得更加浓烈了。霎时间,Weiss被Cinder抓在手掌心里的画面变得栩栩如生,于是Ruby重游了她挚爱的星光逐渐黯淡。一个心跳之后,每过一秒,莫大的痛苦便宛如巨浪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Ruby压得粉碎。Weiss那粗重的呼吸,她的血渗透了衣服,染红了沙子……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她们互望时的那副神情。Ruby闭紧双眼愤怒地低吼了一声,她的肋部不禁哀鸣着发起了脆弱的抗议。她的呼吸急促而痛苦。
不。当时Yang在那里。Blake也在那里。她们肯定不会让Cinder抓走Weiss的。
对吧?
Ruby用后脑勺轻轻锤击着墙壁,试图让自己不住闹腾的胃平息下来。她把注意力集中在漂浮在眼皮底下的黑点上,细数着它们。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其他……畜生……”
微弱的只言片语夹杂在海浪声中轻轻飘来。Ruby倏地张开眼睛,心脏顿时跳到了嗓子眼里。银瞳寻向左侧,她的心砰砰直跳。
无论何处,她都能认出她的塞壬的音调。
一束微弱的光线从墙壁上的小缝隙里透了进来。那条小缝在墙壁的底端,恰好挨着甲板。起初,Ruby试图透过那条小缝窥视外面的情况,她的脸不自然地贴在地板上,可她唯一能看到的只有破碎的木头纤维。
Ruby气恼地低吼了一声,伸长脖子努力贴近缝隙。她调整自己的姿势,尽可能地贴得更近,她的耳钉刮蹭着木质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的肩膀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伤口上的缝线经不起她这般折腾,一根接一根地崩断了。滚烫的鲜血慢慢渗进破碎的衬衣布料里——抹红了身下的甲板。
“……水手。”
“……拜托……不过是接个吻而已……”
Ruby咬牙切齿,把耳朵贴得更拢。Weiss的声音模糊而急促,但她此刻绝对正在说话。Ruby双目紧闭竭力保持沉默,那段传来的谈话声无头无尾,留有太多的空白之处。难道Cinder已经……难道Weiss已经被……
Ruby愤怒地咆哮起来,抬腿用力往壁橱门上踢去。锐利的疼痛贯穿了她的小腿。她真的需要停止这种戏剧性的受伤方式了。倘若她的双腿毁了,她又怎么去保护别人呢?更何况,这也正是导致现在这一切发生的起因。
Ruby就是不得不救出Weiss。她就是不得不背弃Raven。她就是不得不步步都他妈的跟Cinder作对。
她就是不得不爱上那该死的Weiss Schnee。
Ruby颤抖着,她的指甲深深陷进手掌心里。那份爱危险重重——是一个包裹在美好结局里的致命杀手。
如果Cinder发现了的话……
Ruby低吼一声,眯起了双眼。一阵寒意窜入她的身体,冰冷直刺骨髓。
不,她决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就Cinder之前所知,Weiss只不过是Ruby的一个囚犯罢了——情况理应如此。
可在破坏者之湾发生的事情又该怎么说呢。
咬紧牙关,Ruby试图压下心中不断冒起的疑问。她做了个深呼吸,扭了扭肩膀以便放松僵硬的身体。断掉的缝线摩擦着衬衣,她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上面,试图进入平静的冥想状态。可那个问题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就像水手号子一样在她耳边不断高声吟唱,令她无法忘怀。Cinder毕竟不是瞎子,她定然看见了她们注视彼此时的样子。她必定掌握了某些蛛丝马迹——就像水里的鲜血一样。Cinder能闻到那滴血,她已经嗅探到了她们,Ruby知道她们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了。她们的秘密无疑会激起Cinder心中那头嗜虐成性的恶魔,不断地饲养它、满足它,直到她那天生的嗜血欲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Ruby曾经见识过那种景象,而那把她吓坏了。那份记忆深深地烙印在她心中,时至今日仍能让她噩梦连连。
她们曾一起在漆黑之鸟号上服务,很久以后,Raven才分别给予了两人各自的船只,并将她们视作她的猎人。海上的红帆。(*译注①)
如果Raven需要某人悄无声息地出入某个区域,她便派出新月玫瑰号。
如果Raven需要某人取回异常棘手的情报,她便派出秋季号。
当Cinder把她的第一个情报人扔到Raven的脚边时,他已经成了一团血迹斑斑的肉块。她拔掉了他的牙齿,削去了他的双耳,还直接挖掉了他的一只眼睛,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获取通往阿特拉斯政府的新贸易航线。诚然,这对Raven来说是无价之宝,可付出的又是何等的代价呢?
那个时候,Cinder连十七岁都不到,但她早已是海上最令人生畏的收集者之一了。
而今。
而今,她是海洋的阴暗面,是海平线上挥之不去的噩梦。男人们宁可杀了自己的家人并举枪自尽,也不愿面对秋季号和她的魔鬼船长。在树不子的每一座城市里,人们窃窃私语,说她是一个由骨头和牙齿做成的女人。
而Weiss登上了她的恐怖船舰。
血液的恶臭恒久地浸染在木头里,Ruby皱了皱鼻子,胃里依然翻腾不休。她的额头上汗水直冒,沉重的脚步踩踏在甲板上的震颤感传递到了她身下的甲板上。门打开了,Mercury的身形在门槛处若隐若现。
昏暗的灯光从他背后流泻进来,他的双目神色阴郁。
“袭掠者,准备好去做礼拜了吗?”他窃笑道。
Ruby试图从他身边爬开,可是壁橱太小,而Mercury却又……呃,太大了。他伸手抓住Ruby略带红色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揪起来。Ruby痛得大呼小叫,挣扎着跟着他爬了起来,他走路时步态不稳,显得很是费力。
“有人给你添了麻烦么?”Ruby嗤之以鼻。
Mercury回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把她粗暴地推搡到自己前面。Ruby磕磕绊绊地迎面摔倒在甲板上。一只靴子踩在她的肩胛骨之间,后跟研磨着她的脊柱。Mercury把她踩在脚下,双拳紧握。
“你知道,我真心觉得你没有任何资格发表评论。”他扬起一根眉毛,叉起胳膊。
“是Yang干的吗?”Ruby忍不住问道,唇边渐渐漾起一抹坏笑。
Mercury怒吼一声,怒气像闪电一样划过他的脸庞,他狠狠地跺了一脚,Ruby的肋部立时传来一阵锥心的刺痛,让她不禁失声叫了出来。肋骨在Mercury不断扭动的脚跟下裂开,碎片就像是要被推进Ruby的心脏里一样。
她痛得龇牙咧嘴,抬起银瞳往上瞄了一眼他的肩膀,评估着姐姐给他造成的伤势。一股洋洋得意的暖意在她的胸口漾开,她的脑海霎时一亮。“还是说是Em干的?”
“我建议你在丢掉你的牙齿之前闭上你的鸟嘴,臭婊子。”Mercury怒道,一把将Ruby从地上提了起来。他们视线平齐,Ruby的脚尖几乎沾不到地面。
“噢我的天哪!还真是Em呀!”Ruby忍不住欢快地放声大笑起来。
Mercury抡起拳头狠狠打到Ruby的下巴上。Ruby的头猛地向后一扬,整个身体都随着疼痛颤抖起来。她痛得“嘶”地一声叫了出来,甩甩头试图甩掉眩晕感,但她的眼前依然金星直冒。
“Yang得到了应有的报应。”Mercury低声咆哮,朝着Ruby的脸啐了一口。“Emerald确保了这件事。”
Ruby的心跳登时一滞,嘴里干涸如同荒漠。“什么?”她的脸色化为一片苍白。
意识到自己再度占了上风,Mercury冲她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松开手把Ruby扔回地上让她自己站着。他把她往上层甲板的方向推搡过去。Ruby的脚步踉跄了一下,不过还是保持住了平衡。她阴郁地回头瞪了Mercury一眼——眼中充满了憎恨。当那双眼睛不自然地闪烁起银光时,Mercury不禁犹豫了。
“我们倒不妨说,亲爱的姐姐现在最好是留在了岸上。”话里的含义不清不楚,萦绕在Ruby的心头——这个答案根本就不完整。Mercury朝楼梯指了指。“好了,爬上去。”
Ruby陷入沉默,剩余的路程里她一直在琢磨Mercury的话,而没有为他们此行的终点担心。
事后看来,她后悔自己当初没有为此多担心一下。
*
Yang在黑暗中挣扎着,她的胳膊徒劳地垂挂在身边。泪珠源源不断地滚下她的脸庞,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恐无措。Blake紧紧抓住她,在一片惨遭杀戮后的狼藉景象中大声呼喊着Neptune的名字。Ren在她的身旁,一只手放在Blake的肩膀上。
“Yang,拜托你冷静下来。”Blake哀求道,声音饱含哭腔。她拉拢利维坦,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那条破损的胳膊。
可Yang唯一能做到的只有高声惨叫,眼珠子疯狂地乱转。她脸色惨白,脸上的汗水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灿烂宛若金子。
“你得做好心理准备。”Ren轻声对Blake耳语道。
Blake扭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眉头虽然只是微微皱起,看起来却严肃冷硬。“我们不能让她死。”她压低嗓音厉声说道,声音中满溢着严苛。
Ren蹙额。“有时候那由不得我们。”
Blake回头看向Yang,与她的利维坦锁住视线。她绷紧下巴,直到牙齿开始咯咯发响,Blake才终于对Ren说道。“今晚无论如何都得由我们。”
Nora一路冲过沙滩,手里紧紧攥着Neptune的手腕。Neptune怀里抱着一个皮革背包,磕磕绊绊地紧跟Nora快速前冲的脚步。
“Neptune!”Blake大声喊道,她手忙脚乱地让Yang平躺下去,好让Neptune尽快评估她的伤势。
“你赶紧想点办法呀!”Nora说道,在还剩五英尺远的时候径直把他往前一扔。
“出了什么事呀?”Sun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怀里满是捡来的东西。
Blake忍不住低吼了一声。
“天哪。”Neptune低语道,满眼惊骇之色。他跪在Yang身边,轻轻抬起那条严重损毁的胳膊。Yang激烈地扭动起来,无论再轻微的触碰也足以让她嘶声尖叫。“对不起!对不起!”
Nora立即来到Yang的脑袋边,把她的肩膀牢牢按在沙地上。“不、要、乱、动、啊!”
Yang感觉到骨头在自己已然残废的胳膊里移动,疼痛感时热时冷,接着又热了起来,可这一次的疼痛来得如此之剧烈,Yang能看见眼前有金星在围着她乱转。断开的韧带试图向她的手指发射信号,她手上的肌肉徒劳地绷紧了。
“放开我!放开我!不!别碰它!”Yang狂乱地踢打着沙子,接着Blake坐到她的膝盖上压住它们。
“YANG!”她厉声喊道。
Yang突然抽搐了一下,被Blake严厉的呼喊所吸引。她继续试着扭动手指,可是——就像无法抓挠的痒处一样——她什么也感觉不到。她的胃翻腾着。
她无法伸手触碰Blake。
Neptune趁机开始清理起这条惨不忍睹的胳膊。他挑起骨头碎片和弹片扔到沙滩上,神色凝重。
“Yang。”他轻声唤道。
“操他妈的,”Sun倒吸一口凉气,他的大部分战利品都掉落在了沙地上。他大张着嘴,目瞪口呆地低头凝望着Yang的胳膊。他丢下最后一点毫无用处的宝藏,爬到Neptune的身边,眼睛睁得大大的,神情充满了关切。“胡萝卜,你需要什么?”
Neptune对这个绰号嗤之以鼻,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追究这件事。“去给我找张桌子,再尽可能多地找些干净的布来。”他回头看了看Yang的手臂,眉头皱了起来。“我需要更好的杠杆作用。”
Blake觉得自己仿佛坠进了无底深渊,头脑一阵眩晕。
“为啥?”Yang神情戒备地厉声问道。
Sun向他们敬了一礼,随即跑过沙滩奔向营地残骸,在奄奄一息的火焰映照下,他的影子在黑玛瑙海岸上不断地闪烁晃动着。
“我很遗憾,Yang。”Neptune叹息道,“你的手肘保不住了。”
Yang壮起胆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又一次被恶心到了。那副景象像噩梦一样烙印在她的灵魂之中,剥夺了她全部的呼吸。
Sun在废墟中疯狂地翻找着,消失在被毁坏的通道之间。过了一会儿他又探出头来,向大家挥手示意。
紫罗兰色的双眸缓缓阖上,疲惫威胁着要将Yang吞噬在黑暗中。
“那就把她抬过去吧。”Ren毅然决然地说,朝Sun的方向点了点头。
Nora将自己的双臂勾在Yang的腋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Blake勾住她的两根膝盖,把她轻轻抬起来,心中默默乞求Yang不要再挣扎了。
Yang打了最后一个哆嗦,整个身体瘫软在Blake和Nora中间,反抗就像她呼出的气一样,离她而去了。
“你给我睁开眼睛,Yang Xiao Long。”Blake厉声斥道,狠狠掐了Yang一把。Yang惊叫一声,满脸震惊地看着这位舵手。漂浮在那抹紫色深处的恐惧似要将Yang消磨殆尽——似要溺死Blake。
“你给我睁开眼睛。”Blake警告。
Yang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