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小心翼翼的查探,Weiss了解到两件事。
第一,这个女人的名字是Robyn——她非常主动地给出了这个信息。
第二,她要烧光阿特拉斯。
Robyn拽着Weiss快步穿行在街道上,眼神狐疑地扫过每一条巷道和每一个阴暗角落,唇边依然挂着沾沾自喜的笑容。她们走在路上,雨滴渐渐开始飘落。Weiss抓紧肩上那一点点灼痛的伤口,抓住每一个机会怒视这个坚决要押送自己的人。
她们终于在一座简陋的小棚屋前停下脚步,这座棚屋基本上可以说是被两边的建筑物给支撑起来的。贫瘠的茅草屋顶历经雨水拍打,塌陷了下去,窗户灰暗肮脏,室内的光从窗玻璃透射出来,显得昏暗阴沉。烤蔬菜的香味从门缝底下飘了出来,Weiss的肚子不禁一阵翻腾,提醒她已经仿佛有好多天没有吃东西了。
她舔了舔嘴唇,Robyn走到门前,用指关节轻轻叩了叩门。门后传来脚步走动的声音,以及一声含混的、被严实的木门掩住的“来了!”
Robyn回过头来,紫晶般的眼眸随意地扫了Weiss一眼,脸上复又浮现出舒畅又得意的笑容,漫不经心地将肩膀靠在门框上。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来,一个肌肤黝黑,有着一双柔和的棕色眸子的男人向门外窥视着她们。
“Hill小姐!”他呼唤道,把门开得更大,他的身影在光线下显得佝偻。他沉沉地倚靠在一根拐杖上,就好像他的半边身子都萎缩了,他露出微笑,但表情中的吃力还是显而易见。他好奇地看了看Weiss,随即认出她来,吃惊地张大了嘴。“还有Schnee小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亲爱的?”
雨下得更大了,Weiss将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肩上的疼痛让她心烦——不过和她对Coco的烦躁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她皱起眉,视线在空旷的街道上搜寻着。
Weiss无动于衷地拉了拉自己被削短的头发,这才肯让自己的目光完全垂落到那个男人身上。他露出温和的笑容,耐心地等她开口,眼角轻轻皱起。Robyn漫不经心地抱臂在胸前,手指轻敲着小臂。
“我不小心划了她一下。”长久的沉默以后,Robyn终于开口道,朝Weiss的肩膀示意。
“划了一下?”Weiss回嘴道,眼中掠过愤懑之色。她绷紧下巴盯着Robyn,气恼让她的后颈一阵刺痒。
Robyn不屑地挥了挥手。“好吧好吧,那就是刺伤了你——真是咬文嚼字。”
“我应该要了你的脑袋。”Weiss低吼道,声音中饱含她自己都未曾听闻过的尖锐。这令她感到不安,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
你可以要了她的脑袋。
在她脑海中的某处,Cinder厉声尖叫。
Weiss绷紧下颔,眼神宛如一片冻原。
男人打量着Weiss的模样,皱起了嘴唇。她的衣衫破破烂烂的,浸满了血渍;她的眼窝凹陷,瞳孔中流露出阴影,沿着脸颊的棱角曲线向下蔓延。
刺伤。
你刺了我。
Weiss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反胃,她膝盖一软,视线顿时模糊了。她摇摇晃晃地靠在建筑物的墙壁上,然后倒在了破破烂烂的街道里。
“亲爱的,进来吧。”男人皱着眉说道,垂下一条胳膊轻轻揽住Weiss的肩,将她带到他那间舒适的、古色古香的单间房。
Robyn皱起嘴唇,紫瞳中掺杂着怀疑神色,她跨过门槛进入温暖的室内,随意地坐到一座破旧的双人小沙发上。她望着Weiss磕磕绊绊地走进门来,柴郡猫一样的表情从她脸上一掠而过。
室内闻起来有丁香和肉豆蔻的味道——这在曼特一定很罕见。壁炉里燃烧的小火苗噼啪作响,散发出舒适诱人的温暖。担心和压力像冰一样从Weiss心中融化掉了,她双手颤抖着滑坐到壁炉前的地板上,一只手掌紧紧按压着肩膀上的小伤口。
“你在这里做什么?”Robyn终于发问,声音冷硬。那里面没有丝毫同情,只藏有被极度背叛的语气。
她在这里做什么?
Weiss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腿,一波盈眶的泪水几乎将她淹没。她俯视着自己的手,抓住裤子的亚麻布料紧紧收成拳头。担忧使得她眉心紧蹙。指关节发出轻轻脆响,那里的皮肤也变得煞白。鲜红的血滴浮现在她的肌肤上——像看不见的墨水一样流淌着。
“我住在这里。”Weiss终于声音冷硬地厉声回道。
“在曼特?”Robyn高高扬起眉,嘲笑地说,“难说。”
“这个可怜的女孩已经受够了。”男人说,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目光中流露出善意。他站在一个壁橱旁边,拿出各种各样的医疗用品,尽管它们都很简陋。“别再找她的麻烦啦。”
Robyn嗤之以鼻,想到男人的话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Schnee家的人在他们的生命中有哪一天遇到过麻烦似的。”
“你又知道什么了。”Weiss怒道,眼里闪烁起危险的、跳动的微光。它像一条看不见的蛇,在房间里一窜而过,摆好架势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知道得远比你多。”Robyn毫不畏惧,阴沉又愤怒地答道。
男人叹息一声,随着一声轻轻的“啪”,关上了他刚刚在翻找东西的壁橱。他摇了摇头,在Weiss坐的地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这里欢迎所有人。”他最后说道。
Weiss扫了他一眼,蹙起了额。他从Weiss的肩膀上抬起她的手,检查那道伤口,咂了咂舌。“你是Pietro Polendina,对不对?”Weiss终于问道,视线紧紧盯着他。
他露出轻松的笑容。“是我。”他的回答中没有尊贵——没有高雅抑或傲慢。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你不应该在这里的。”Weiss说。
“没有人应该在这里。”Robyn低吼道,含糊地示了个意。她坐在双人沙发上,上半身前倾,手肘抵在膝盖上,视线紧紧盯着Weiss。
“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里。”他摇摇头说。
“可是……”Weiss舔舔嘴唇,瞄了眼Robyn——紫色的目光仿佛烙印,烧灼着她。“父、父亲给了你——”
“他绝不会免费给予。”Robyn打断她,扫了眼自己的指甲。她张开手指,壁炉的火光在手指上流转。她仔细地打量着Weiss,就像黑豹在等待时机。
Weiss打了个激灵。
“不,他只会索取。”她同意道,垂头丧气地盯着自己的膝盖,眼神倦怠。她以前对曼特的认知从未如此……颠覆。又或许她有过。或许曼特一直就是这个样子。Weiss Schnee又知道什么呢?
Ruby。
她喉咙一紧,尚未淌下的泪涌上她的眼角。Pietro蹙额,轻轻擦洗覆盖在她的小伤口上的血迹和尘垢。很遗憾,他没办法擦洗掉她心眼中的血迹。那些血迹永远不会消褪。她离得越远,那些血迹只会越加明亮。
Weiss的掌心传来能量的嗡鸣,手指蜷缩,圈住一条细滑的金色光线。它令她感到安心——不管它是什么。在她的掌心里,它随着一颗心鼓动。一颗并非她自己的心——并且她知道。
Ruby。
“你回过家了吗?”Pietro语气柔和地问。他在伤口上抹上一层消毒的药膏,用新的亚麻绷带把它牢牢包扎起来。伤口在压力的作用下一跳一跳地疼,Weiss把膝盖收拢到胸前,仔细思考着这个问题。
Robyn竖起耳朵,迫切想知道答案。
这里是家吗?
这个问题烙印在Weiss的内心深处——侵蚀着她的精神,将她的核心钻得千疮百孔,让她的神经像电线一样暴露出来。小屋里的空气仿佛充斥着冰冷的电流,发出嗞嗞的脆响。Weiss低头看着手掌,掌心中的纹路仍然因为Ruby的血而镶嵌着铁锈一样的颜色。
“我……”她寻找合适的词语,焦虑在喉间涌起。它几近爆发,Weiss的眼底因为某种看不见的压力而抽搐着。钢铁般的神情掠过她的脸庞,目光充斥着冰冷的暴风雪,她慢慢把视线移回Pietro身上,一道阴森的阴影掠过她的脸。“我没有家。”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在精神失常的边缘,她忍不住笑了。她的笑声压抑而悲伤,混杂着无泪的啜泣。她在曼特的中心,坐在一间简陋的棚屋里,身边只有一个老人和一个不知道该说是抓走了她还是袭击了她的人。她瞄了眼Robyn。
只见她露出一副近乎怜悯的悲伤表情。也许是同情。Robyn皱起嘴唇,像是在思考,她叉起双臂,靠回到靠垫上。她并不瞎——这个女孩无疑经历了一些事情,但Robyn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够……理解。Weiss身上散发出一种超凡的存在感——像一种压力,让她觉得难以呼吸——让空气都因臭氧和静电而变得厚重。
外面下着雨,雨滴打在简陋的茅草屋顶上,发出柔和的啪嗒声,与壁炉火堆燃烧的声音相映成趣。它填补了小屋里的寂静,所有人都局促不安地动了动。
Weiss环顾了一下周围简朴的家具,目光落在壁炉架上一幅褪色的小肖像画上。一双眼睛瞪着她——她记得那双眼睛充满的愤怒和仇恨。它把她定在地上,剥夺了肺里的呼吸。Weiss的双手颤抖起来,她站起身,抖开Pietro的手。
“谁……?”这句话如耳语,从她的唇边低低传出。Weiss轻轻抚摸着相框的玻璃,指尖抹花了一张被永远记录在卷曲的羊皮纸上,布满雀斑的脸。
Robyn看着她,扬起一根眉,眼中闪烁着狐疑的光芒。
“那是我的Penny。”Pietro答道,嗓音饱含深切的温暖。它柔软,令人安心——几近泫然欲泣。
“P-Penny?”Weiss嘴里突然一干。
“我把我会的都尽数教给了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是一个骄傲的父亲。
真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Whitley恶毒的笑容如涟漪般浮现在玻璃上,他的双目蓝得发亮,像尖刺一样刺中Weiss,将她贯穿。
她会被爱的。
Penny眉间涌现的愤怒并没有显现在此刻那张有着平和的微笑,正凝视着Weiss的面容上。她的头发褪成了深褐色,她的丝带也显得沉闷。她的眼神和蔼而无倦容,她的嘴唇曲线娇柔而甜美。
但不是由你来爱。
泪珠顺着Weiss的脸颊滚落下来,像滚烫的河流,流淌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她咬紧牙关,屋内的气温在数秒之间迅速冷却。Pietro和Robyn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好奇地看着Weiss。一丝丝的气流,犹如窃窃私语,在屋内打转,在四面墙壁之间投下一层死寂。
Weiss转过身,走向门口。
“喂!”Robyn喊道,朝她冲过去,牢牢抓住她的手腕。
Pietro一脸疑惑地皱起眉。
Weiss没有迟疑,冷冷地望向Robyn——星光璀璨的眸子里却是一片死寂般的冻原。“在丢掉你的手之前,你最好放开我。”
Robyn的后颈顿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她的手指冷得发麻。她立即松开Weiss,就好像被烫到似的。骇然之下,她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掌,冰霜在她的掌面上凝结出朵朵美丽的花。
“你、你是什么?”Robyn轻声问道。
Weiss回过头来,最后看了一眼Penny,心如刀绞。
“我?”她开口,矛盾在眉间酝酿。Weiss推开门,倾盆大雨拍打在鹅卵石地上,声音震耳欲聋。她转身离开Robyn,肩膀短暂地垮了下去,然后,Weiss又振作起来,走了出去,踏进雨滴之中。雨滴嘭的一下爆裂,幻化成柔软的雪,在她周身急遽地飘舞。“我什么都不是。”她终于回答道,对着Penny的面门,仿佛已经是第一百次那样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这一次……她没有把Ruby丢在门后淌血。
Weiss转向街道,跑了出去。